秋热依然夏热同。今年秋天有点特别,处暑已过气温还是高居不下。
电风扇带来的风是热的,母亲晚上无法入睡。她萌生了装空调的想法,打电话告诉在赣州做工的弟弟。
八月三十日,弟弟回来了。当天下午下了一场雨,第二天晚上又下了一场雨。两场雨,对干涸的土地和庄稼仍是杯水车薪,但对秋老虎还是杀到了它的威风。它没有之前那些咄咄逼人,有点打蔫。
天气转凉,空调可以不装了吧。弟弟建议,我也赞同,而母亲不松口。远嫁湖南的小妹对我说:“大姐,别留下遗憾!老妈年纪这么大,她想装就给她装。”小妹的话让我浑身一个激凌。
我想起了父亲 。
去年八月份,父亲一直念叨要去割白内障。二十二日,我把父亲再一次接到县人民医院做检查。因为血压高,用了两天药。二十四日手术,一切顺利。
二十六日上午九点,父亲出院。我开车带上俩老在县城沿江看风景。我问父亲能看得清吗?父亲特别兴奋。他说:“看得清、看得清!好看,变化真大!”在我上班的地方----新图书馆门口,我特意多逗留了一会儿。我想带父亲进馆看看,父亲腿脚不便,不愿下车,我只好作罢。如果知道没有后来,我一定会背着父亲到馆里转转的。
之后我们去了高铁站,一路上,父亲不言语,只是看着窗外不住地“啧啧”赞叹。本来还想去井丘看看,父亲有些疲惫不愿去。
我把父母带回我家吃饭。母亲说父亲随时大小便,又刚从医院出来,一身脏,去我家不好,要我直接送他们回乡下。
自从不能行走,父亲已经好几年没有来过我家了。我早就有“请父亲到家里来”的念头,而且越来越强烈,但每一次都被父亲拒绝。这次无论如何我要把父亲带回家吃一餐饭。
母亲问父亲的意见,父亲弱弱地说:“去一下吧。”父女连心!
我抱父亲下车。一只手挽着父亲的背,一只手托着父亲的双腿,父亲右手搭在我的肩上,挽住我的脖子,配合我。父亲很轻很轻,让我始料不及。他轻得像一个孩子,轻得我不需要费多大力气就能抱起。我把父亲从车上抱到客厅,然后把座便器和尿桶拿下来以备不时之需。父亲有点不自在,有点怯怯的。
中餐很简单。红烧猪脚,是父母平时最爱吃的菜,外加一个空心菜,一个西红柿蛋汤。父亲说猪脚好吃,有饭店里的味道。父亲曾是当地有名的厨师,他说好吃,我心里有莫大的安慰。年纪大了,父母饭量不大,猪脚没有吃完,我把剩下的的打了包留给他们晚上吃。
这是父亲最后一次来我家,也是我陪父亲吃的最后一餐饭。
我把父亲抱上车,心里莫明涌起一阵酸楚。我控制不让眼泪流出来。那个给我生命、养我长大的父亲,那个给我安全、给我依靠的父亲,那个精明强干、走路生风的父亲,被时间彻底打败,再也无力做任何抗争。
从家里到车上不过十米,抱着父亲来回不过二十米。二十米之“抱”,是我此生给父亲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回报,也是最大的一次回报。然而,我的付出与父亲给予我的,如一滴水之与大海,一粒尘之与高山。回报虽微乎其微,然而正是这最后一次,让我的余生多了一丝宽慰。
手术后两个月,八十一岁的父亲走了。不久,母亲告诉我,那天在我家,父亲睡在沙发上流泪了。他对母亲说,他蛮喜欢,以后不会再来了。听到这里,我控制不住地哭起来。如果母亲早点告诉我,我是否能为父亲多做点什么?
母亲还对我说,父亲走得安心呢。我们为父亲做好了两件事。一是换了牙套。那是父亲走的前两年大妹夫陪他去遂川换的。二是做了眼睛手术,让父亲在最后的的时光,世界变得更清晰。
父亲为这两件事,在母亲面前说过多次,我是知道的。父亲年事高,有高血压、糖尿病,身体状况不好,医生说小小的手术也是风险很大。我生怕出什么意外,所以没有把它们很当一回事。真没有想到,它们却是父亲最后的心愿。万幸!否则,父亲将带着极大的遗憾离开,我将良心何安?感谢父亲拯救了儿女的良心。
父亲是一个有什么说什么的人,而母亲一贯很隐忍 ,也从不为自己的考虑。之前,那怕为她花几块钱,母亲就会心痛得要命。为儿女,为这个家,她节俭成性。这一次,这么坚决要装空调,让我颇感意外。
也许近一年来一些事触动了母亲吧。没有了父亲的陪伴,几个孩子又不常在身边,母亲更多的时间是一个人在家。俗话说 “七股八股,不如自己股”;“(娘)儿有(ya)女有,不如自己有”。母亲岂有不谙此理:靠谁都不如靠自己。想到这些,我为自己的粗心、疏忽惭愧。
我们四姐妹出钱,弟弟请人为母亲装了一个三千多元的空调。空调装好后,我问母亲:“空调好用吗”?她很开心地告诉我:“没用呢。现在不需要,等要的时候再开。”电话那头,母亲言语轻快,她脸上一定像开了花。如果是以前,她一定会说,晓得不要装,浪费这么多钱,现在又用不上,诸如此类。
母亲终于想通了。曾经,我经常对母亲讲过:“您要对自己好点,不要时刻为别人着想。”但她总是听之任之。
现在,母亲开始关心自己,我为母亲的改变高兴。感谢母亲,她成全了儿女的孝心。
《礼记》讲“孝子之养也,乐其心,不违其志。”做子女的除了陪伴,更重要的是顺从父母吧。尤其对于年迈的父母更应如此。
但愿你我此时醒悟还不算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