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昌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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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昌勇（布依族）
时光飞驰如电，转眼又到了细雨纷飞的清明节。那纷纷扬扬的雨丝，如泣如诉，是欲断魂的亲人对逝者无尽的怀念与哀思。对我一家来说，今年清明节还是个特别悲痛的日子，在农历上是岳父1周年的忌日。
不觉间，岳父离开人世已经1周年了。一年前，岳父因消化道出血从农村来到都匀（我生活的这座城市）住院治疗，在经过12天的治疗后，病情大好，基本痊愈。那天上午，谁也没有料到，活生生的岳父眨眼间撒手人寰，至今想起，那悲伤的一幕仍历历在目，恍如昨日。
那天早上，我一如往常起床来，洗过脸后，跟已经早起的岳父岳母打招呼。岳父对我说：“小勇，你去上你的班罢，不用管我，我今天松活多了（感觉身体好多了），我今早再去医院输最后一次液，就可以出院回家了。这段时间在都匀也呆腻了，很挂念家里，还是回农村家中舒坦快活。呆会，我和你妈（岳母）自己打的去医院得了，你忙你的去”。岳父跟我说话时精神很好，行动自如，没有半丝异样，一切都那么正常。
与岳父岳母话别后，我出门前去上班。我清晰记得，那天早晨，朝霞绚烂，天空晴朗，一个春光明媚的上午，似乎一切都那么美好，根本无法想像会有不幸骤然降临。
上午，在单位上班到十一点过时，突然有妻子电话打来，带着哭声的语音中满是惊慌和悲伤：“小勇，快来医院，爸爸不行了，正在医院抢救，你赶快来，呜呜……”
我不敢细想，飞快奔出办公楼，拦了一辆的士，匆匆赶往医院。还没进病房，在过道上我就听到了妻子和岳母撕心裂肺的哭声。踏进病房，我看到了难以置信、不忍目睹的一幕，病房里的其他病人及家属早已离去,岳父直挺挺地仰躺在床上，双眼圆睁却一动不动，一副永不瞑目的样子，可以看出岳父是带着无尽的牵挂和不舍离去的。我万万想不到，三小时前岳父跟我上班时的亲切话别，竟然成了今生最后的永诀。妻子和岳母扑在岳父身上哭得声嘶力竭、死去活来，我愣立当场，竟不知如何劝慰，任由奔涌的泪水顺着脸颊无声地滑落……
我内心在悲痛地呼喊：岳父啊，您早上还好端端的，还说今天再输一次液就出院了，怎么让人一点心理准备没有就这样“走”了啊？您怎么舍得狠心抛下自己的妻子、女儿和外孙们啊？您辛苦操劳了一辈子，把女儿们养大成人，女儿们还没有尽到对您的孝道，您还没有享到一天清福，怎么就可以驾鹤西去了呢？您“走”得这么匆忙，却让女儿们陷入子欲养而亲不待的万分悲痛中，肝肠寸断啊……
原来，我和妻子上班后，岳父岳母打的去医院。到医院后，岳父在输液前上了一趟厕所，走出厕所后面色苍白，脸冒虚汗，头晕目眩，脚步踉跄欲倒。岳母急忙搀扶岳父上病床，岳父两眼发直，面容呆滞，赶忙叫医生护士前来，医生看到情势危急，急忙开展心脏复苏急救，但任凭医护人员如何施救，岳父却毫无半点知觉。生离死别只在一瞬间，一眨眼功夫，岳父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在岳母面前“走”了。待妻子与我赶到时，岳父已经与世长辞了，连一句临终的遗言都没有留下，享年67岁。
医院说岳父死于心脏性猝死，这种病没有半点征兆，一旦发作绝大多数无力回天，只能听天由命了。半年过后，一位著名的“高富帅”、艺人高以翔在录制节目现场也是心脏性猝死，年仅35岁，让众多粉丝唏嘘不已，更让人感叹生命的脆弱，健康的宝贵。
岳父生前曾有两次大病达到病危级别。一次是2003年，由于双肾结石，在县城无法医治后辗转到贵阳医治，经确诊一个肾已严重溃烂，另一个肾也有结石，为保全生命，割掉了那个溃烂的左肾，只保留一个右肾。庆幸的是，手术后居然也平安生活了十多年，右肾一直没有发病。
一次是2013年，岳父消化道出血，先在县城医治，病情严重后转到都匀医治，最后转危为安。两次都危在旦夕，但最终都从鬼门关闯过来了。这次消化道出血到都匀住院治疗，病情平稳，并且已经明显好转即将出院。谁曾想，在毫无半点征兆的情况下，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戛然而止，给亲人留下无尽的伤痛。
岳父是个农民，祖祖辈辈居住在贵州瓮安的一个小山村。岳父虽然没有读过多少书，但头脑精明，颇有见识。岳父家在村公路边，邻近村寨人和车要从岳父家门前经过，旁边原有所学校，不光设有小学，曾经还办过初中，学生最多时有350多人。岳父开了家杂货店，卖些日常百货，化肥农药，生意也还兴隆，岳父家还搞粮油加工，打米打面打粑粑，赶面条榨菜油，喂母猪肥猪，多种途径创收，每天忙忙碌碌。也许过于辛劳，岳父积劳成疾，最终于去年猝然离世。
凭着勤劳与智慧，岳父家日子过得还算富足。岳父家在寨子里最先有电视机、洗衣机、冰箱、摩托车这“三电一转”，最先安上电话机、宽带。岳父家刚有电视机那时，屋里每晚都挤满了寨子里来看电视的男女老少，跟过节一样热闹。
岳父有个好习惯，每天的生活用度、人亲客往支出等收支明细都会一一详细记录，就如单位的会计一样严谨认真，这是对生计的精打细算、合理安排。据说，岳父年青时原本能去参军的，当时去参军的农村青年表现好的退伍后是有安排工作的。 但入伍通知在发到大队（村委会前称）时，大队干部出于忌妒心理，没把入伍通知给岳父，如若岳父当年能去部队参军锻炼的话，以岳父的精明强干，或许退伍后是能安排工作的。
岳父虽是农民，但关心国家大事，在农村没有电视机前，岳父最爱从废旧报纸上阅读时事“新闻”。岳父家制作面条需要用报纸包，岳父到县城、集镇上去买来的旧报纸，每一张都要仔细阅读完后才用于包面条。后来，家里有了电视，岳父最喜欢看新闻联播、焦点访谈、东方时空等时事节目。他常说，作为一个百姓，要做到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没有国哪有家，国家就是每一个人的大家，国事就是每一个人的家事。
由于岳父头脑精明，关注时政，了解一些国家方针政策，早年还曾经担任过小队长（如今的村民组长），说话在理，在村民中颇有些威信。当年，寨子上修公路、拉电、通自来水等公益事业，都是岳父带头向相关部门争取支持，发动村民投资投劳搞起来的。
在重男轻女的农村，谁家要是没有儿子，是被别人瞧不起的。岳父岳母一共生育了四个女儿，没有一个男孩，对儿子是望眼欲穿，这一直是岳父岳母心中的一块心病。生到第四胎时，为躲避计生处罚，岳父岳母忍痛把第四个女儿送给别人抚养。
由于没有儿子，要强的岳父不愿被别人瞧不起，他要争一口气，要活出个样子给别人看。岳父岳母含辛茹苦把三个女儿抚养成人，供三个女儿读书上学，除老大没有工作后来招女婿上门在家务农外，老二、老三都在外面有了工作，成了家，老二有缘成了我的妻子。老大虽然在家务农，但在家业生计上有岳父的精打细算、安排打理，日子过得也还如意。多年来，由于勤劳智慧，岳父家的家境在寨子上称得上最好的，这让岳父在别人面前挺直了腰杆。
岳父对三个女儿很疼爱，从小到大都没有打骂过她们，对女儿们的心愿，他总是尽最大努力去实现。妻说她们几姐妹从小到大都没有像其他农村女孩那样干过很多农活。早年，城镇居民在购买粮油、尤其是在安排工作和就业上有优待，城镇居民户口很吃香，岳父节衣缩食地花了不少钱为三个女儿都“购买”了城镇居民户口。
最令岳父内疚的是送出去给别人收养的四妹，养父母家家境不太好，四妹只读过小学，无一技之长，嫁的人家条件又不太好，只有靠外出打工谋生，生活不太如意。这成了岳父最忧心的事，岳父总觉得当初狠心把四妹抛弃，让她受太多委屈，亏欠她太多，常常自责。
岳父常嘱咐前三个女儿：“四妹虽然现在是外姓人，但必竟与你们是同父同母所生、血浓于水的姐妹亲情是永远都割不断的，作为姐姐，你们要多关心她，力所能及地帮助她”。
四妹后来得知自己的身世后，很长时间，埋怨岳父岳母狠心抛弃自己，一度不与自己的亲生父母和姐姐们来往。但去年得知岳父病逝，在浙江打工的四妹依然拖家带口，带着丈夫与三岁女儿风尘仆仆地赶来奔丧，同样哭得泪眼通红。毕竟，血脉相通、骨肉相连的亲情，是无法割舍的。已为人母后，四妹可能也读懂了父母的无奈，体谅了父母的苦衷。
想见音容空有泪，欲闻教训杳无声。清明节，怀着对岳父深深的悼念，我们一大家人来给岳父上坟。山上的公墓区四周松林茂密，座座墓穴在凄风冷雨下显得阴森萧杀。去年岳父下葬的墓穴旁只有1个墓穴，今天，周边却多了6个墓穴。这只是一个村的墓地，全省、全国、全世界一年又会增加多少墓穴？又会有多少鲜活的生命逝去？每一位逝者的离去，又牵扯着多少颗悲伤的心灵？流淌下多少亲人悲痛的泪水？
一连窜的问号，让我联想到当前肆虐全球的新冠肺炎，才两个月时间，可怕的新冠肺炎在全球200多个国家传播漫延，100多万人感染，6万多人失去生命，疫情还在疯狂地漫延扩散，实业重创，经济停摆，社会恐慌……。恐怖的新冠肺炎瘟神无论男女老少、不分肤色种族，不管富贵贫贱，无论你是达官显贵、富商巨贾，还是贩夫走卒、平民百姓，一旦防备松懈，谁都逃脱不了它的魔爪。多少美好的生命惨遭扼杀，多少幸福的家庭毁于一旦。一场疫情更让人明白，人世间无论什么金钱、财富、地位，在生命面前，都是浮云，根本不值一提，健康地活着才是人生最大的幸福。
逝者已故去，生者常慽慽。生命不易，愿活着的人且行且珍惜。生命无常，谁都无法预知明天与意外哪个先到来，希望每个人都能够好好珍惜自己的每一天，好好珍惜自己身边的人。
音容宛在犹惊梦，亲人墓前悲泪流。至今，我依然为岳父的去世感到悲哀。岳父辛辛苦苦操劳一辈子，却不幸在外病故，按照农村的说法是“走”得不好，有忌讳，遗体不能进堂屋，当时是在屋外设置灵堂操度的，而且灵魂不能归家，成“孤魂野鬼”了。可怜的岳父啊，您到了天堂,灵魂却有“家”不能回，是何等凄惨啊！何处才是您灵魂的家园啊？就让您安息的地方成为您灵魂的归宿罢！您的亲人一有时间就会来这里看望您……
怀着对岳父的沉痛哀悼，我们一家人虔诚地祭扫岳父的墓穴墓碑。插上坟飘纸，献上鲜花（为防止火灾，我们没有燃放香烛纸钱和烟花爆竹），鲜花祭祀寄哀思，希望岳父在天之灵能理解，奉上贡果贡饭贡酒贡肉，对着墓碑上岳父的遗像叩过三记响头，默念完祈祷祝愿的心语后，我们向岳父亡灵作别。
岳父，您安息吧！愿您在天堂没有病痛，一切安好，明年清明节我们再来祭拜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