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老饭盒的青春记忆

一个老饭盒的青春记忆

王昌勇（布依族）

在我家橱房吊柜的一个隐秘角落里，放置着一个暗哑泛黄的老式铝饭盒。那是一个长方形，长23厘米、宽12厘米，高6厘米，四角圆边的扁平的铝饭盒，按如今的标准来说，它的款式已经非常过时，并且也颇有些历史了。从我开始使用它至今已是28个春秋，这个“苍老”的饭盒如今已经不再具有任何功用价值了。好几次搬家时，妻子都觉得它碍眼，要把它扔掉，幸得我尽力保全下来。

有一次，妻子甚至已经把它扔到门外的垃圾桶里，还好我及时发现，又偷偷把它从垃圾桶里捡回来，洗干净后藏在家中。我总觉得，它是我大学时代的一个亲密的生活伴侣，是它给我口粮，解决我肚子的温饱，是给我提供能量和体力的源泉，它不离不弃地陪伴我度过了三年大学专科生活，俨然就是我患难与共的朋友，现在它虽然没有用处了，但人不能过河拆桥，忘恩负义，既然橱房橱柜吊柜的一个小小的角落就能够轻而易举容纳下它，就让它安放在那里，成为我大学时代珍藏的记忆吧。

1992年，我考入一所大专学校，便离家在那里度过3年校园集体生活。那时我正好是十八岁的青年，生命力最旺盛的时候，人是铁，饭是钢，不吃一顿饿得慌，每天似乎隔不一会就会有饥饿感，维持生命必须的一日三餐就得吃饱。要吃饭就离不开餐具，当时学校食堂没有统一清洁的餐具，都是学生个人自带餐具，所以我便买了那个长方形的铝饭盒来吃饭。早餐相对简单些吃馒头包子和粉面。中餐、晚餐两个正餐就要吃饭菜了。当时，每天上午我们要上四节课，下午两节课。有时，上午最后一节课还没下时，其他班第四节课没上或是提前下课的同学从教学楼下边走边说话和用筷子勺子敲打着饭盒的声音，还有更让人无法忍受的那些已经到食堂打了饭菜的同学经过时手中饭菜的香味从教学楼下飘进楼上的教室来，闻在鼻子里，让人牵肠挂肚，直淌口水，肚子也条件反射地愈加饥肠辘辘了。俗话说“馋唠子，饿学生”，到了饭点，大家的肚子都不由自主地“咕咕”叫唤起来。此时，耳朵已经听不进老师的讲课内容了，只迫切希望听老师说那两个字“下课”，大脑只在思考着：今天中午食堂会有什么大众菜？豆芽、白菜、土豆、豆米、豆腐、红萝卜，那个菜油水会多些？要不，就吃有肉的小众菜？实在不行就炒一个小炒？

终于，在老师宣布下课的刹那，同学们迫不及待地收起书本，快步赶回寝室，拿起饭盒赶往食堂，在食堂多个窗口，不一会就排起了打饭的长队。在那十多分钟打饭高峰，打饭队伍是很挤的，谁都期盼早些轮到自己。每次在食堂打饭时都要先打菜，打一个普通的大众菜5角,稍好的有肉的菜1元，要想再吃得“奢侈”一些便去小炒窗口现炒小锅的有肉小炒，每个小炒2元。打好菜，让菜先盛装在饭盒的下半部位置，上半部剩余的位置便用于装饭，食堂的米饭是统一用长方形铁盘蒸的，食堂员工在铁盘饭上用铲刀横七竖八地划几下，便分割出四方形的米饭若干块，铲刀一铲就铲起一块4两一个的四方形米饭，米饭大小正好能装进饭盒里，当盛满饭菜的温热饭盒捧在手中时，内心是十分激动的，迫不及待地边走边舀一勺饭菜到嘴里，口里咀嚼着饭菜，温暧流淌在心中。

当时，学校的食堂大厅内没有摆放吃饭桌椅，同学们端着盛满饭菜的铝饭盒，只要是天气睛好，不下雨也不寒冷的时候，同学们都喜欢在室外吃饭。因为在室外空气清新，享受草木的清香，阳光的抚摸，微风的轻吻，在这种环境中吃饭当然是轻松惬意的。而寝室内空间较小，10来个人同居一室，空气流通不畅，衣物鞋袜和人体汗气、脚气等各种味道是不可避免的。所以同学们都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地聚在一起，有的坐在篮球场边看台台阶上吃，有的则是坐在足球场的草地上吃。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饭，一边聊着今天班上、新闻中有趣的话题，谈论着某个系某个班上的某位漂亮女孩，耳朵边回响着校园广播中播放的优美舒缓的音乐，这个一边吃饭、一边听音乐、一边聊天的过程，其实也是每个人的肉体与精神在吞咽食粮，吸吮营养，进行新陈代谢，完成自我扬弃的过程。雨雪寒冷等不好天气时，大家都端着饭盒回到寝室里，坐在床上吃，吃完后再拿饭盒到每一层宿舍的唯一共用的洗漱间去冲洗干净，放好饭盒，然后上床睡午觉。接下来下午上课、下课、吃晚饭、上晚自习、下晚自习、睡觉……，循环往复着宿舍——教室-——食堂三点一线的校园生活。

到下午晚餐时，有时觉得吃大锅菜没油水，太掂记肉了，便会到小炒窗口炒小炒吃。一般每周炒2一3次小炒足矣，顿顿小炒那每月家里给的生活费便会超支。当时的我们，国家实行的是统招统分政策，进了大中专学校，相当于便是进了“保险箱”，每月还有国家30元饭菜票的生活补助，只要在校不犯重大错误，毕业后便是国家安排工作，没有现在大学生毕业后就业的焦虑、考试求职经历的痛苦折磨，所以当时我们的大学生活是轻松愉快的。我们那时实行的是每周1.5天休息制度，星期六上午是要上课的，只有星期六下午不上课，晚上也不上晚自习，星期天白天不上课，但晚上要上晚自习。所以，每个星期六从下午开始便是我们学生最快活幸福的日子，同学们会来一次聚餐，加深彼此友谊，共享美好时光。晚餐时一个寝室的同学共同去炒几个小炒，你炒瘦肉、我炒鸡丁、他炒回锅肉……，每人各炒一个不一样的菜，10个人便会有10个不同的菜，用饭盒把饭菜端回到寝室，10个盛着不同的菜的铝饭盒在桌子上排开，满满的一大桌，算是比较丰盛的晚餐了。

尽管学校规定不许学生饮酒，但喜好喝酒的同学们酒瘾难忍，一周好不容易捱到周末这一晚，当然要无酒不欢了，于是偷偷到外面商店买来用塑料袋提着的大袋酒来。大家用各自的口杯把酒倒满，美酒佳肴，大口喝酒，大嘴吃肉，划拳行令，寝室内欢声笑语，其乐融融，好不快活。菜足饭饱，酒助豪性，因为不上晚自习，大家都按捺不住，外出四处疯玩了，寝室内除了个别特别酷爱学习的同学留守外，基本上是空无一人了。出了宿舍，兴趣相投的同学便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地邀约着自寻其乐去了，有的上街去逛街逛商场，有的去看电影录像，有的到台球室打台球，有的上校园舞厅跳交谊舞……，大家各有所好，自得其乐。每个周六的夜晚，是我们青春荡漾，激情燃烧的夜晚，许多同学玩得“乐不思蜀”，晚上十一点钟宿舍大门关了还没回来，好在宿舍一楼的围墙较为低矮，个别地方可以轻易攀爬，深谙此道的同学便会轻车熟路地翻墙进入宿舍，回到寝室。

某段时期，学校食堂卖的饭是用陈米，米粒细碎粗糙谷粒多，难以下咽，不少的同学便会自己去市场上买米，到学校附近的饭店去蒸饭，每月交10元钱。要蒸饭就得用我的这种长方形扁平的铝饭盒或是不锈钢饭盒，它们是蒸饭专用饭盒，这种铝饭盒或是不锈钢饭盒长方形的扁平体形便于放置，在蒸笼中不占空间，耐高温，盒盖很严实，蒸饭时盒里的水不会溢出来。那种圆形的搪瓷饭盒体型较高，在蒸笼中占空间，并且盒盖不严实，蒸饭时饭盒里的水受热膨胀后会溢出来，而塑料饭盒受不了高温，而且受高温会分解出有害物质，所以都不适宜蒸饭。我们蒸饭的同学每天在早上起床后便会用写上自己姓名的铝饭盒里装上适量的大米，把米淘好放水后，出宿舍到学校附近的饭店去蒸饭，上午放学从教室出来便到饭店起饭盒再去学校食堂打菜用午饭。下午课少，便在4点半下课后又拿装好淘过的米的铝饭盒到饭店去蒸饭。每次来拿饭盒时，铁皮蒸笼一掀起，里面一个个铝饭盒热气腾腾，散发着浓郁的米饭香味，拿在手上还滚烫滚烫的。中餐由于没有时间，我们大多会在学校食堂打菜，而晚餐时间相对充裕，我们会在寝室自己动手开小灶做菜，费用大家AA制平摊。

下午上完课，大家便去学校附近的菜市去买菜，买肉、豆腐、白菜，想吃什么买什么，买回来后，大家分工协作，共同做菜。为防止火灾，学校宿舍是不允许学生在宿舍私自开伙的，为防止学生私自使用大功率电器，寝室的电线功率很小，只能照明，电炉这样的大功率电器一插上宿舍电闸便会跳闸断电，所以我们便偷偷到校外买来煤油炉来做菜。我们给煤油炉点上火，在上面架起小铁锅，把洗好、切好的菜放进锅里，做起菜来，菜做好后，香味弥漫着整个寝室，香飘四溢，大家一个个迫不及待地端起自己的铝饭盒，伸出筷子夹起锅中的菜来，边吃边叫着：“好香好爽啊！”，感觉自己亲手做的菜好吃并且价格实惠，实在是物超所值。吃好饭收拾好后，大家又把煤油炉放进自己的书桌的箱子里，用锁锁好，以防止宿舍管理员暗中来查房时看到被没收。

在我大专三年的校园生活中，每天算来，铝饭盒拿在我手上的时间至少应该有一个小时，而这一小时，是维系我生命得以持续存在的一小时，是我最快乐、最开心、最舒服、最有安全感的一小时。只要把铝饭盒拿在手里，我对它就充满向往、充满渴望、充满期待、充满温暖、充满感动。它给过我多少米饭和菜肴，给过我多少淀粉、纤维素、蛋白质、脂肪等营养和能量，给我各种味觉的享受和肚腹的满足，使我维持每天的生理机能，有规律地新陈代谢，让我在他乡不会感到饥饿和恐慌，没有它，便没有我生命的延续。

光阴似箭，三年大学专科的青春时光已经远去，但我回首走过的这40多年人生岁月，大学时光是最令人难忘的时光，它无牵无挂，无忧无虑，随心所欲地活出青春的精彩。它没有小学、中学时总是做不完的作业和令人担惊受怕的考试，没有工作后上班的的辛苦劳累和疲于应对的人际关系，没有成家育人后为家庭生计的奔波操劳。如今，岁月沧桑、人生沉浮，多少青春已成梦境，多少芳华随波流逝，纵使芳华已逝，但青春永远是一个人拥有过的最美好的东西。

铝饭盒，它给过我无尽的安慰和滋养，它是我三年最忠实的伙伴，陪伴我走过那段最美好的校园时光，它跟随我一起快乐和忧伤，陪伴我进步与成长，记录着我青春的激情，青春的梦想，青春的芳华，见证着我成长的喜悦。它其实就像是我一样，也曾有过自己的青春和美好，它把自己最有价值的年华奉献给我在大专的三年时光。如今，它变得“衰老”了，它不再如当初时光滑锃亮，盒身凸凹不平，泛黄暗哑，斑斑点点，仿佛一位脸上布满皱纹和老年斑的老人，无论我怎么清洗也恢复不了它当初的光泽，掩盖不了它岁月的痕迹。而我也与它一样，不再如当时青春年少，眼角出现皱纹，头发变白变少，早已不再有青春的风采。

岁月如梭。如今，这个“苍老”的铝饭盒已经不再具有任何功用价值了，但我却舍不得丢弃它，我小心翼翼地把它收藏在吊柜的某个角落。当我偶尔开启吊柜去拿餐具等物品时无意中翻到看到它，便会萌生一种久违的亲切感，仿佛又看到它里面盛满了当年今我垂涎欲滴的最爱吃的扣肉、鸡丁、肥肠等美味佳肴，让我情不自禁回想起在大专那三年用它打饭、打菜、淘米、蒸饭、吃饭的场景和与同学们吃饭时的温馨场面，至今仍然记忆忧新。我永远难忘大学生活时的点点滴滴，感怀那段激情燃烧的芳华岁月，怀念那段短暂珍贵的青春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