鸽影心空

鸽影心空

王昌勇（布依族）

久居都市，置身钢筋水泥构筑的高楼大厦丛林之中，时间久了，人的视野和灵魂犹如被牢笼囚禁一般，空虚苦闷，烦恼忧伤，不免会向往钢筋水泥牢笼外那片广阔自由的天空。

我常常在市井喧嚣的都市中，抬头仰望高楼大厦丛林缝隙处那片残存的天空，尽管城市的天空不如乡野广阔无际，明净透澈，但也还能看到阳光和流云。我时常会发呆地朝城市天空仰望，期翼能相遇我心中那美丽的精灵——鸽子。尽管我仰望天空十之八九都不会看到它们的身影，但只要有一次看到它们美丽的身影在天空中闪现，就会令我莫名的兴奋和激动，当成群结队的鸽子在城市的天空自由自在的飞翔时，沉闷死板的城市天空瞬间会变得灵动而有生气。它们几只、十几只、几十只地在阳光照耀下发出银色的光芒，一只只展开双翅，直冲云霄，在空中盘旋翱翔，一会儿高翔，一会儿低飞，回环来往，在空中鸣啭。它们像一个个天使在翩翩起舞，像一片片流动的彩霞在天空上飘飞。我的双眼如影随形地跟着它们移动，我的灵魂也会跟着鸽子一起向远方的高空飞翔，飞往我心灵的故乡。

我爱鸽子，深深地迷恋它们。鸽子是一种最令人尊崇的圣物，无论在东西方人的心中，没有哪一种动物能如鸽子般象征着崇高、圣洁、庄严的意义。五千年前，人类便开始饲养鸽子了，自古以来，鸽子一直深受人们喜爱。唐代诗人徐夤在《白鸽》诗中这样称赞白鸽道：“举翼凌空碧,依人到大邦。粉翎栖画阁,雪影拂琼窗。”清代纪晓岚在《物产(之一)》中这样描写鸽子：“彻耳金铃个个圆,檐牙屋角影翩翩。春云澹岩春风软,正是城中放鸽天。”可见，鸽子一直为文人所赞赏、所钟爱。即使是在国人心目中优雅的丹顶鹤也只能代表健康长寿，美丽的孔雀也只是高贵幸福的象征。丹顶鹤、孔雀这些鸟类只代表某些国家的信仰，而鸽子是代表整个人类的信仰。鸽子是天使，是上天派遣到人间的使者，它是和平、友谊、团结、文明、圣洁的象征。鸽子作为和平的使者,是世界重大盛事中必不可少的角色之一，各个国家的国庆盛典、在奥运会上放飞鸽子，祈祷和平，成为必不可少的一项仪式。和平是人类永恒的主题，只有人类和平，各个民族、各种肤色、四大洋七大洲的人们才能齐聚在奥林匹克的圣典上传承和演绎更快、更高、更强的奥林匹克精神。

鸽子被人们视为和平、美好、幸福的象征，时常被用作景物的点缀。5000多年前，鸽子的图像便出现在宫殿、神庙等神圣庄严的地方，今天，鸽子的图像仍然是各种微章、货币、广告片、宣传档上出现最多的一种动物形象。每年九月第三个星期二是国际和平日，国际和平日的标志便是一只衔着一枝橄榄的和平鸽，让人们牢记战争的不幸,珍惜和平、热爱生活。一座文明的城市必须要有鸽子，这座城市方能显现出文明的气息，所以基本上每个城市或多或少，或大或小都会拥有自己的鸽子广场。世界各地许多名城，如法国巴黎、俄罗斯莫斯科、英国伦敦、波兰华沙、意大利威尼斯等城市都有吸引游人的鸽子广场，养着大群鸽子，作为景物的点缀，增添了景点的祥和气氛，并为远道而来的游客助兴。在这些广场上有人类与成群结队的鸽子友好共处、互动亲密的温馨场景，鸽子会飞临驻足在游客的头上、肩上、手上啄食饲料或面包，这些和谐美好的画面，让城市增色不少。

对鸽子,我不只是如普通人般遥望观赏，不只是如文人般心血来潮来一点诗情画意的赞美，而是真真切切地融入到它们的生活中，实实在在地与它们相伴成长，因为我曾经就是一名养鸽人。我了解鸽子的一举一动、生活习性，熟悉它们从刚孵化出壳时赤身裸体、双眼未睁到长大后羽翼丰满，翱翔蓝天的成长经历。所以，看到它们，我会有故人重逢般的亲切，让我不禁会回想起我曾经16年的养鸽经历。

我从上世纪80年代上初二14岁时便开始饲养鸽子了，我当时是到乡里的幺叔家，近距离地看到幺叔家饲养美丽可爱鸽子，并听幺叔介绍了鸽子的特性和优点后，我被鸽子深深吸引，当时便从幺叔家要了一对成年鸽子来饲养。那时我家居住在县城派出所宿舍，公家的房子面积有限，父亲在三楼宿舍窗台上钉了一个木箱，作为鸽舍。我要来的那对鸽子先用胶布绑扎起翅膀，使它的翅膀不能张开，鸽子便不能飞翔。把鸽子在木箱关了20天，我以为它们已经熟悉了我家的新环境，忘了原来在幺叔家的老环境。一天早上，我解开它们的胶布，又把它们放进木箱中，打开木箱上的小门，让它们可以自由进出，然后，自己躲藏在窗户后面，偷偷观察。鸽子从木箱出来后，由于久未展翅，它们张开双翅不停地扇动着，进行恢复训练，过一会翅膀羽毛舒展开了，它们便腾空而起，飞到对面县师范房顶的屋檐上。它们不住探头四处张望，时而回头望向我家窗户的那个木箱，我以为它们马上会飞回来。谁知，它们是在向这二十天来的临时住所告别，然后一下子从师范房顶的屋檐上展翅飞走了。

那天，我一直苦苦等候了一天，到晚上它们仍然没有飞回来，也不知它们飞到那里去了。因为那时还没有通电话，我也没有办法询问幺叔，后来，见到幺叔，听幺叔说那对鸽子不知什么时候又返回幺叔家了。我听了简直觉得不可思议，我当时从幺叔家扲两只鸽子来饲养时是用纸箱把它们关闭在里面，然后乘坐客车回县城，路途中，它们是不可能看到外面一路经过的景物的，况且已经在我家关了整整20天，居然还会识路飞回原来的家，真是匪夷所思。

有了这次教训，我第二次在幺叔家要了2只刚会独立进食，刚想学飞又还没有会飞的小鸽子，并且把它关了20天，再放出。这次，这两只小鸽子没有再飞走了，在我家安顿下来，我终于饲养鸽子成功了。

1989年，我上高一时，我家在县城修建了一幢三层住宅。有了自己家的房子，我便不局限于以前在公家的房子中只能饲养几只鸽子了。父亲在我家三楼楼梯间顶部上搭了一排鸽子笼，扩大了鸽子养殖规模，我家最多时养了30多只鸽子。因为一家人中数我最爱鸽子，喂鸽子便成为了我的任务。早晨，我起床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到三楼房顶去撒玉米或麦子喂鸽子，喂完鸽子后才急忙去上学。每天下午放学后，再去喂一次鸽子，借成机会亲近那些可爱的精灵。后来我上班工作了，每天依然如此，乐此不疲。

我喜欢聆听鸽子的叫声和鸽哨声。它们的叫声比较洪亮，远远地就能听到，公鸽的声音粗如洪钟，母鸽的声音细如碎语，虽不及画眉、百灵之婉转，却也别有一番情趣。成年雄鸽昂首阔步地行走，发出“咕嘟、咕嘟”的鸣叫声，鸣叫时，其颈羽松起，颈上气囊膨胀，背羽隆起，尾羽散开如扇状，边叫边扫尾，常一边跟母鸽转，一边鸣叫，并不断上下点头，模样十分有趣。给鸽子带上鸽哨，它们飞翔时会从空中传来央央琅琅之音，时宏时细，忽近忽远，亦低亦昂，恍若天籁之音，使人心旷神怡。

我爱鸽子，喜欢一个人静静地观看欣赏它们行走、觅食、进食、鸣叫、展翅、飞翔，它们的一举一动对我都充满魔力。鸽子的毛色非常漂亮，品种很多，它的羽毛颜色有瓦灰、青、白、黑、绿、红、花等色，观看它们是一种享受。鸽子具有很强的记忆力，对经常照料它的人，喜欢与之亲近，并熟记不忘。所以每当我登上我家三楼楼顶时，它们都会从房顶上、鸽子笼里，或是从我家邻近那幢六层的高楼上，或是从正在飞翔的天空中远远地看到我，兴奋地俯冲下来，有的直接飞到我手上来啄食玉米。有时，虽不是喂食时候，见到我来，它们照样欣喜地飞到我面前侧仰着脑袋，那小小红红但炯炯有神的眼睛仰视着我，颈部发出轻微的叫声，仿佛是在向我诉说：“主人啊，我肚子饿了，快给我喂食吧！”

我最赞赏的是鸽子对爱情的忠贞，鸽子是“一夫一妻”制的鸟类，它们对爱情专一，形影不离。不像花公鸡等其他家禽那样滥交滥配。它们就连交配的动作都那么文静温柔，不像大公鸡那样弄得鸡飞狗跳，母鸡惨叫连连。鸽子夫妻相亲相爱，共同参加筑巢、孵化和哺育幼鸽活动。鸽子结为“夫妻”后，就会出去寻找筑巢材料，构筑巢窝。鸽子每年可以进行6次繁殖，每次雌鸽产下2个蛋后，雌雄鸽轮流孵蛋，公鸽每天上午入巢孵化，换母鸽出巢觅食、活动。下午母鸽入巢孵化至次日上午，就这样公母交替，直到孵出雏鸽为止。小鸽子大约需要18天才能孵化破壳，刚破壳而出的小鸽子全身赤红，眼睛不能睁开，体表只有稀少的绒毛，不能行走进食，需经鸽子父母用一种特殊的鸽子奶喂养。40天左右才可独立生活。大约两个月，小鸽子们就可以离巢飞翔了。鸽子夫妻失去另一方后，另外一只鸽子便郁郁寡欢，整日沉浸在对方的思念中，每当见到我家“丧偶”的鸽子那悲伤的模样，我心中都会为它们难过。

我最惊异的是鸽子都拥有返回栖息地惊人的能力。对于鸽子究竟依靠什么方法识别归巢方向，目前还没有一个定论。磁场说、太阳说、气味说等都各自有其根据。鸽子具有强烈的归巢性，一般来说，它们的出生地就是它们一生生活的地方，任何生疏的地方，对鸽子来说都是不理想的地方，都不安心逗留，时刻都想返回自己的“故乡”，尤其是遇到危险时，这种“恋家”欲望更强烈。若将鸽携至距“家”百里、千里之外放飞，它都会竭力以最快的速度返归，并且不愿在途中任何生疏的地方逗留或栖息。人们利用鸽子有较强的飞翔能力和归巢能力等特性，培养出不同品种的信鸽，用于航海通信、商业通信、新闻通信、军事通信，民间通信等。一只好的信鸽，价格可以卖到50多万元。

训练一只信鸽需要从小做起，将信鸽自小喂养在同一个地方，在某一天带它到别的地方去放飞，让它自己飞回巢穴里去。它们训练的放飞地点由近至远，慢慢地增加距离，信鸽的能力也会越来越强。我那时由于上班较忙，基本上没有时间去训练的放飞它们，就只进行了几次几十公里的短途放飞，这也是我觉得颇为遗憾的一件事情。

2004年，我工作变动，离开了县城，来到一座我曾经满怀梦想的异乡城市工作，从此，我便离开了以前朝夕相处的鸽子。我离开后，父母由于年龄大，难以每天上下梯楼梯去喂鸽子，对鸽子的照料自是不及我在之时了。而那些鸽子看不到以前朝夕相处的我的身影，得不到我以前的精心照料，再加上后来有邻居家的猫夜晚常常来偷袭，吃了好几只鸽子，鸽子们受惊吓都四散跑了，我离开两年后，我家便没有鸽子了。

16年的与鸽相伴，鸽子陪伴我走过少年、青年时代，成为我最熟悉的动物朋友。每当我开心喜悦的时候，我会与它们一起亲近快乐。每当我遭遇工作上的烦恼，事业上的挫折，人生的不如意时，我都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去找它们倾诉，从它们可爱有趣的行态中排遣苦闷，从它们展翅搏击长空的英姿中寻找抚平心灵创伤的精神力量。

今天，无论我走到那里，当看到天空中飞翔的鸽子，我仿佛如看到久违的朋友们亲切。

流年似水，人生如梦。16年前，我离开了县城，怀揣梦想来到这座异乡城市，信心满满地期待开启崭新的人生。16年弹指一挥间，蓦然回首，我才发现自己在异乡一无所有，两手空空，身心疲惫。尽管我肉体的躯壳栖息在钢筋水泥的城市巢穴里，但我孤独的心灵却仍在这座冷漠的城市大街上流浪，我才发觉我原本就不属于这里。在熙熙攘攘的人间荒漠里，当疲惫的肉体、失落的灵魂倍受煎熬时，我迫切需要找回自己灵魂的家园，抚平我心中的痛苦、烦恼、忧愁，让我获得精神上的慰籍。

所以，我会时常在这座异乡的城市仰望天空，搜寻我熟悉和亲切的鸽子的身影，当我的目光在天空中追寻到我心灵的伴侣鸽子的身影时，我会深深地沉醉流连于它们飞翔的优美舞姿，它们在广阔蔚蓝的天空自由地的飞翔，更是在我心灵的天空飞翔。我仰望鸽子其实也是在感怀我自己，我其实就是一只被流放异地的鸽子，乡愁就是我飞翔的翅膀，强烈的“回家”信念驱使我向着故乡的天空飞翔，那里有治愈我心灵创伤的天空，那里才是我灵魂安栖的家园。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纳兰容若的这句词，道尽了我心中的凄苦。漂泊在外，总爱思念故乡，无论我的肉体今后在何处消失和溶化，我的灵魂依然要回归我的故乡。鸽子有归巢的本能，而我有乡愁的牵挂。今后，当我退休时，如果我县城的老屋还依然存在，我会告老还乡，回到县城的老屋，在我家的楼顶再做排新的鸽子宿舍，重新饲养我心爱的鸽子，重温与它们相伴的美好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