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念老山可乐

感念老山可乐

王昌勇（布依族）

光阴似箭，转眼间，我到都匀这座城市居住生活已有16年了。我在都匀的第一套住宅是位于“老山可乐”的一个小区，当初，我之所以选择那里，一方面是因为那里当时是都匀全市最低廉的住房价格——每平方米600元，另一方面，那个地方邻近菜市场，附近饭店、商店、银行等生活设施众多，交通便捷，生活方便。我在“老山可乐”整整生活了15个春秋，可谓爱屋及乌、日久生情，对那里的一切是异常熟悉，倍感亲切。

初到都匀时，我也觉得惊奇，一个地名却用可乐这种饮料来命名，而且这种可乐居然还是“老山”这个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响彻中国大地、妇孺皆知的英雄地名的可乐，着实令人费解。其实“老山可乐”是当地老百姓的叫法，官方的称呼如今是叫天乐路，而我初到都匀时，曾叫纬三路。早先，“老山可乐”那里是市郊农村，有一个几十户人家的寨子叫沈家寨，周边是大片农田。“老山可乐”至今已有多种称呼，犹如一个人有着多个名字，如今的官方称呼天乐路是其姓名，原来的纬三路是其曾用名，最早的沈家寨是其乳名，而最为人熟知的“老山可乐”是其笔名了。今天，如果你在都匀打的，说要去天乐路，司机可能一时会懵圈，不知是去那里，而你说去“老山可乐”，没有一个不明白的。

上世纪八十年代，正值中越战争及边境军事冲突时期，“老山”这座山峰对于上世纪70年代中期以前出生的人们来说可谓耳熟能详。老山位于云南省文山州麻栗坡县天保镇驻地船头村以西南五公里处的中越边界骑线点上，横亘于中越边境12号至13号界桩之间最高点。主峰海拔1422.2米，占据老山，向北可通视中国境内纵深25公里的广大地区；向南可俯瞰越南老寨、清水以南至河江省会27公里地区；向东可封锁中国麻栗坡县至越南河江省的主要通道、口岸；向西可监视12号界桩以西至扣林山边境诸要点，扼越南西北部河江市通向中国云南省的咽喉，战略位置十分重要。从1979年到1989年十年间，老山都是交战双方必争之地。1984年4月28日老山收复战，经过18天的血战，解放军收复老山、者阴山。1984年6月中旬越军两次反攻老山之战；最著名的是1984年7.12大战，越军损失惨重，不敢打师级战役了，但团级规模的攻防战打了若干次，小规模战斗很多。在保家卫国，争夺保卫老山的若干次战役中，无数二十岁左右的解放军年轻战士在那里英勇捐躯，他们的英魂长眠在那片热土上，其中也不乏许多贵州籍、都匀籍的战士。

八十年代中期，一位历经老山战役战火硝烟洗礼的退伍战士回乡后在沈家寨开设了一家饮料厂，生产可乐、汽水等碳酸饮料。为纪念老山战役和为老山战役英勇捐躯的战士，他把生产的可乐注册商标为“老山可乐”，“老山可乐”便由此得名，为贵州省最早的碳酸饮料之一。八十年代的“老山可乐”在都匀十分畅销，深受都匀人民喜爱，最早的“老山可乐”每瓶3角钱，用500毫升白色玻璃瓶盛装，甜甜的味道很好喝，铁皮盖封盖，跟啤酒瓶一样，要饮用需用开瓶器，也有个别牙口好的人直接用牙齿来开启。人们在喝“老山可乐”的同时，提醒大家牢记历史，居安思危，富国强兵，才能和平幸福地生活，激发人们怀念英雄、拥军爱国的高尚情怀。后来，在可口可乐、百事可乐、娃哈哈等国内外饮料巨头的冲击下，“老山可乐”品牌渐渐没落了，企业几度转产。90年代末，都匀的“老山可乐”饮料消失了，只有老一辈的人和80后的人们可能还会提起“老山可乐”，心里面还会回味起那甜甜的滋味。“老山可乐”作为饮料虽然消失了，但“老山可乐”从创办之初，人们就把“老山可乐”厂所在的那片区域也习惯性的叫住“老山可乐”，“老山可乐””从一种饮料演变为一个地名了。

当时与“老山可乐”厂一墙之隔的还有一个比它大得多的棒球厂，周边原本是农村，后来城市扩张，大片农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幢幢拔地而起的楼房，同时也保存着当地村民的许多自建住房。8年前，“老山可乐”厂与棒球厂的厂房被推倒拆除，“老山可乐”厂处新建了一幢17层的高楼全欣大厦。棒球厂处新建了三幢31层的高楼，名为普罗旺斯，成为一处崭新的现代商业中心，开起了大型的永辉超市和酒店、咖啡厅、娱乐会所、美容中心和多家商店，让人们提升了生活品味，尽享都市繁华。

今天，人们所说的“老山可乐”地域范围指斗篷山路与天乐路交会处耸立着那座写着“夜市街”三个醒目大字的红柱飞檐的高大过街牌坊里面——天乐路的街道两侧。天乐路街道两侧全是形形色色的饭店、烟酒食品店、早餐店、烧烤店、理发店、旅馆、药店等商铺，加上流动的地摊，使这里成为了都匀北城区最繁华的商圈。但那里还不属于夜市街，真正的夜市街是从“老山可乐”入口处再往里走约300多米，天乐路的尽头天池路才是夜市街。我家便是居住夜市街对面，在天乐路与天池路交会的康联小区。

但我16年前初到都匀时，这里还没有夜市街，而是高于平地3米多的黔桂铁路路基及铁釚，铁路路基下的土地被附近的农民辟为菜地。每天，南来北往驶过的列车鸣响的汽笛声和轰隆隆辗压铁轨的声音会从距我窗外二十多米处传来。听到列车声音，我总喜欢到窗口朝列车内眺望，看着列车窗口一张张形形色色的陌生面孔匆忙地从眼前滑过。车内的人有多少是从家中无限向往着远方出发，去外面闯荡发展谋生。又有多少是在外面打拼成功或失败，满怀喜悦或是满身疲惫地从远方归来，渴望返回到日思夜想的家中。列车承载了多少人在旅途的欢乐和忧伤。列车外的人们看着列车内的人们，羡慕车内人能够漂泊远方，列车内的人们看着列车外的楼房和人们，羡慕车外人们能有居家的的安定和闲适。车里、车外，诉说着两种不同的人生心态。

“老山可乐”一带原属于城郊结合部，这里除了新来的城市居民，还有原住的农民、大量外来的农民工，小商小贩，三教九流的从业者聚集在这里，他们共同在这块土地上为生活各自奔波。“老山可乐”附近有一处大型农贸市场，这个农贸市场是都匀北城区最大的农贸市场。长期以来，卖菜的农民和小商小贩都不愿进农贸市场经营，总喜欢在外面的马路上占道经营，让“老山可乐”十字路口往南的一条马路成了马路市场。这条马路上密密麻麻摆满了卖菜卖水果和食品的地摊、手推车摊，机动三轮车摊，人流摩肩接踵，车辆根本无法通行，虽然经城管部门多次整治，但一直未有明显改观。

也许是出身农村，我认为这种一度被视为“脏、乱、差”的城市现象，虽有碍观瞻，但给城市带来了人间的地气。在城市能听到小商贩和熟悉的吆喝声，让我回想起赶乡集的味道。城市的繁华喧嚣与乡村的简单随意在这里自然有机地融合在一起，让人在城市中感受生活的多姿多彩。我与许多人一样，对在这种环境下买菜购物消费已经习以为常，享受这种占道经营的方便。平淡生活中的烟火气，也许不能一下子让人沉浸在欣喜之中，却最能让人感受到真实的幸福与温暖。那街道边的各种蔬菜、水果、粉面、饺子、油条、小笼包、大饼、糯米饭等地摊、桌摊和手推车摊，给我带来生活的便捷和人情温暖，是城市生活不可或缺的烟火气，蕴涵着生活的另一种诗意。

对于那些在地下卖菜的农民和地摊业主，我从内心里表示理解和同情，他们平淡却真切的生活里，潜藏着很多普通人的生活希冀，真实又平凡。因为我自己的母亲也曾经摆过多年地摊，我深知地摊从业者的艰辛。他们每天起早贪黑，为了生活，再苦再累也微笑着迎接每天清晨的朝阳和傍晚的月光，栉风沐雨，辛辛苦苦地在“老山可乐”片区为生活奔波。地摊经济以前一直都是被人瞧不起，地摊从业者一直是城管追逐驱赶的对象。今年，中央定调，摆地摊合法化，占道经营，马路市场，流动商贩，不再列为文明城市考核内容。

人间烟火味，最暖凡人心。国家一改以往的做法，鼓励地摊经济，让城市烟火气更加浓郁，彰显了以民为本的理念的进一步深化。长期以来，城市的卫生整洁与底层广大人民的生计，孰轻孰重？在今天终于得出了答案。生活其实很简单，就是给自己微笑，给别人以温暖，感谢岁月，教会了我们爱与宽容，让我们学会了感恩与珍惜，也学会了淡定与从容。我相信，“老山可乐”的地摊经济将会让底层群众活出生活的自信与精彩。

在2014年，我窗前的那段黔桂铁路改道，不再从我窗前经过，那段铁路被拆除。2015年，我家住宅对面建成了一排长约一公里，两百多家经营烧烤、饮食等夜宵的夜市街。有关部门通过将此前分散于都匀市区10多处的夜宵帐蓬摊点给予取缔，统一集中于夜市街的钢构铁皮大蓬中经营，以达到整治市容市貌，防止噪声扰民的目的。夜市街成了人们夜晚饮食的大集市，都匀这座城市晚上最纵情欢乐的地方，吸引着本地人、外地人。本地人来这里寻开心，外地人来这里长见识。每一个日落后的夜晚，它都成为人们流连忘返的地方，成为匀城璀璨夜晚中的一道别样风景。喜欢吃烧烤美食的人们呼朋唤友，三五成群纷至沓来。一间间夜宵店霓虹闪烁，辉煌灯火照亮了狭窄的街面，店门口灶台和烧烤车上，店主一边翻着烧烤、铲着菜锅，一边热情地吆喝叫卖，招揽客人。店内坐满了说着各种方言的人们，吃着烧烤，喝着白酒、啤酒，谈天说地，让这里充斥着烟火气、食物的香气和人潮涌动的乐趣。晚上十一点过后，当这座城市其他街区的人们纷纷进入梦乡时，夜市街上的人流才达到峰值，这里的狂欢才进入高潮。蛰伏了一个白天后，红男绿女们来到这里，放下一切羁绊，脱下一切伪装，淋漓尽致地释放自我，尽情欢乐。酒精点燃了激情，嘈杂吞噬了夜的宁静，通宵达旦的狂欢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清晨天明。

对夜市街，我既爱又恨，爱它的繁荣兴旺，五彩斑斓。恨它的喧嚣嘈杂，噪声扰民，我住在夜市街深受其扰。早先，我窗外虽然有火车驶过，但夜间十一点过后，火车很少路过，对我睡觉并无妨碍。铁路拆除建成夜市街后，每晚，各家店铺的铲锅炒菜声、鼓风机、排烟机的轰鸣声、店主们的揽客吆喝声、食客们的大声喧哗声、店内的电视音响声、街头卖唱者的弹吉它吹芦笙的卖唱声，斗酒者歇斯底里的划拳打码声、嗨歌声，还有酗酒闹事者的辱骂打斗声，过往车辆的鸣笛催让声等各种噪声便不绝于耳、沸反盈天，一直持续到第二天天亮，让居住在夜市街旁边的居民彻夜难眠、无法入睡。

起初，有关部门将都匀市区各处的夜宵帐蓬摊点给予取缔，统一集中于我所住的夜市街经营，初衷是整治市容市貌，防止噪声扰民。不想，他处得安静了，我处却不消停了。夜市街的噪声严重地影响了我的生活、休息，我时常处于失眠状态，危及身心健康，夜市街成了名符其实的“扰民街”。我及附近居民也曾多次找有关部门反映，希望还居民们一个安静的生活环境，但噪声扰民问题却始终得不到有效解决。

为追寻一份安静，舒缓焦躁难眠的精神压力，不得已，我只好到别的小区又购了住宅。去年，我搬往新居，离开了夜市街，离开了居住15年的康联小区，离开了生活15年的“老山可乐”。虽然我搬家到了别处，但我的住宅仍留在那里，我现在仍然时常会到“老山可乐”买菜、购物、吃饭、理发，我生活的足迹依然还留在那里，我依然离不开那里最袅绕缤纷、最至繁至简的人间烟火气。

如今，据说有关部门要对“老山可乐”那一带重新规划建设，要把那里建设得更加繁华、更加宜居，更加舒适，更有生机和活力。但不管如何建设，“老山可乐”已经深入人心，不管将来这里的官方称呼又发生什么变化，“老山可乐”的名称已经在人们的大脑里根深蒂固。只有历经岁月洗礼，恒久留传，留得住乡愁，记得住英雄的地名才是好地名。

今天，在“老山可乐”生活15年的人生岁月已经深深地植根到我的骨血和精神中，它那人间最深入人心、最难舍难分的烟火气在我的脑海中镌刻下难以磨灭的印记。初心难忘，岁月安好。最简单的陪伴，是与“老山可乐”的长久相依。最美丽的相逢，是走过万水千山，岁月的尘烟，我仍能记住“老山可乐”绵长的滋味。

感念“老山可乐”让我在那里住有所居，实现我在都匀这座城市的住房梦。感念它给我提供充满烟火气的凡人生活，让我认真对待每一餐饭食，用心感悟每一个朝夕。感念它让我时时铭记今天的岁月静好不是凭空而来，而是无数最可爱的人抛头颅洒热血用生命的代价换来的，让我知道感恩生命，感恩身边的一花一草一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