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爱如山
王昌勇(布依族)
每当我听到刘和刚演唱的《我的老父亲》这首歌时,常常会被感动得热泪盈眶:“想想您的背影,我感受了坚韧,抚摸您的双手,我摸到了艰辛,不知不觉您鬓角露了白发,不声不响您眼角上添了皱纹,我的老父亲,我最疼爱的人,人间的甘甜有十分,您只尝了三分,这辈子做您的儿女,我没有做够,央求您呀下辈子,还做我的父亲,听听您的叮瞩,我接过了自信,凝望您的目光,我看到了爱心,有老有小您手里捧着孝顺,再苦再累您脸上挂着温馨,我的老父亲,我最疼爱的人,生活的苦涩有三分,您却吃了十分……”。这歌声是如此有穿透力,如此感人肺腑,使我在对父亲无比崇敬的同时更多的是无限的伤感,听着听着,朦胧的泪眼中渐渐浮现自己老父亲苍老慈祥的面容和佝偻萎靡的身影。
按农村“两头虚”的算法,父亲今年已是88岁高龄,患老年痴呆约有五六年了,生活基本不能自理。如今的父亲两鬓斑白,脸色暗淡无光,目光有些浑浊,脸上皮肤松驰,形成深深的岁月沟壑,身体萎缩佝偻,在拐杖支撑下只能一瘸一拐、颤颤巍巍走上十来步便已经气喘吁吁了。我父母平日里是二老在长顺县城独自居住,没有跟我四兄弟姐妹中的任一家同住。
我从2004年离开长顺县城到离家近200公里的城市都匀工作和生活,那时,父亲已经是年逾古稀的老人了。16年来,我每一年里回去探望父母的次数大概就是五六次。原先,我家旁边就是县汽车站,4年前才搬迁到离我家5公里远的地方。我离开长顺后,在2016年前自己没买车时,每次从都匀返家都是乘坐长途客车。
每次在电话中提前知道我一家三口或者我单独要回来,父亲前一晚便会激动得睡不着觉了,迫不及待地盼着天亮。天一亮,父亲就迈着蹒跚的脚步从三楼下来,来到汽车站停车场守候,目光来回地在进站下客的车辆上搜寻,焦急不安地等待着我的出现。客车从都匀到长顺路途需要三个小时,有时路途中有变故导致耽搁,时间会延长些。如果我是早上从都匀乘客车回来,而父亲往往是从清晨七点钟便到车站的停车场中早早等候了,而如果我是下午从都匀乘客车回来,父亲就是从吃过中午饭后在十二点过后便到车站的停车场中早早等候。无论春夏秋冬,无论严寒酷暑,不管烈日暴雨还是寒风霜雪,也无论上午、中午,还是下午、黄昏、傍晚,父亲总会一个人孤零零地蹲靠在停车场的那堵矮墙边,痴痴地守候着我的出现,热切地期盼着我一起回家。
时间在父亲焦灼的等待中静静地流逝,半个小时……一个小时……三个小时……五个小时,有时父亲竟足足等待我五个多小时。这漫长的等待中父亲是忧心仲仲、焦灼不安的,他总会担心我在行程中的安危,在心中不断询问:“小勇为什么还没来,汔车不会出了什么事吧?小勇不会出了什么事吧?”见到我或者我们一家从客车上下来,父亲紧锁的眉头才舒展开,心中那块右头才安放下来。而我无论何时,只要客车一驶进长顺汽车站,从车内一眼就能看见车外父亲那徘徊张望的矮小身影。我多次对父亲说,叫他不用来接我,用不着这么辛苦地等候我,我家就在汽车站旁边,到车站下车后我自然会回家的。但父亲却固执地坚持着,雷打不动地会早早到车站来接我,夏天热得汗流夹背,冬天冷得瑟瑟发抖,但父亲没有半点抱怨,总是乐此不疲地在那里等候我。
每当客车门一打开,父亲那熟悉而慈祥的面容总会第一时间来到我的眼前。尽管经历了漫长而焦急的等待,父亲已经疲惫不堪,但见到我的那瞬间,父亲苍老而忧郁的脸上总会流露出甜蜜幸福的笑容。如是我一家三口同回去,女儿年幼时,父亲总会乐呵呵地一把将自己的孙女抱起就走。后来女儿大了,父亲抱不动了,便会无比仁爱地牵着自己孙女的手,一家人欢欢喜喜地往家里走去。那一刻,望着父亲那矮小蹒跚的身影,我心中流淌过一股暖流,父亲在我眼中显得无比雄伟高大。
而每当我要离开长顺回都匀时,父亲都不会叫我空手而回。父亲说,大老远地来家一趟,决不能空手回去,虽然没有什么值钱的好东西,但无论如何多少都得带点回去。有时可能是几斤菜油,或者是一只鸡,或者是几块糯米粑粑,再或者是一罐酸辣椒或一罐霉豆腐,父亲都会早早地为我一口袋一口袋地认真装好。父亲给我装下的何止是一袋袋的东西,他装下的是满满的思念、深深的亲情、殷殷的父爱。
出发时,父亲亲自为我扲着东西送我进车站上车,尽管这些东西我自己一个人完全拿得下,尽管我已经不是第一次在这个车站乘车,对这个车站非常熟悉,但父亲执意每次都要亲自把我送进车站,送上客车车门才肯罢休。并且在车下对着车窗内的我反复叮嘱交待,要我注意随身携带的行李物品,下车时不要忘记丢在车上等等,仿佛我是个三岁的孩子什么都不懂,他都要一一交待到位。在我坐在车上等候发车的时间里,父亲一直站在车旁,慈祥的目光透过车玻璃一直在关爱地注视我。直到客车启动,驶离了车站,我回头往车窗外回望过去,父亲那佝偻苍老的身影还站在那里,目光一直在追随着我的车辆,目送我剩坐的客车渐渐消失才慢慢往家中走去。是呵,在父亲眼中,无论我年龄多大,始终都是孩子,无论在那里,都有父亲的牵挂和关爱。
后来,随着年龄越来越老,父亲身体每况愈下,父亲已经走不到客车站了,但他心中依然时刻牵挂着我这个飘流在外的儿子,依然如以前一样强烈地期盼着我归家。得知我要回来,他坚持着艰难地攀着楼梯扶手从三楼住处下来,下到一楼楼梯间门口坐在那里等待我回家。近几年,父亲患上老年痴呆,路几乎都走动了,楼梯下不了,他便把迎接我的地点从一楼门口改到三楼的入户门口,早早地坐在那里等候我归来。
父亲患上老年痴呆后,最初是日常生活能力下降,记忆减退,常将日常所做的事和常用的一些物品遗忘。随着病情的发展,父亲的记忆成为断片或者残片式的,对发生的事情和人物会遗忘。面对生疏和复杂的事物容易出现疲乏、焦虑和消极情绪,更加暴躁、易怒、多疑,生活基本不能自理。父亲根本记不得自己是否吃饭、吃药了,也似乎不知饥饱,不知道自己家在哪里,在家中找不到自己的房间,以前的许多熟人都不认识了。
父亲现在似乎什么都已经忘记,但却始终没有忘记我这个叫“小勇”的儿子。只要是头一天听到母亲说我要回家的讯息,他同样跟以前一样夜不能寐,天还没亮就艰难地爬起来,跌跌撞撞地拄着拐棍,心急如焚地把母亲叫醒:“小勇家娘,小勇要回家了,你快把门打开,你下楼去路上看看,小勇来了没,我怕他不识得回家的路了……”。而每当我一回来,见面时他依然清楚地叫着我的名字,仍然没有忘记对我嘘寒问暖,问我是否吃饭?问我饿了没有?总会催促母亲快些做饭,吃饭时总要叫我多吃些,吃饱饱的。热情好客是父亲永远不变的性格,即使是患上老年痴呆,无论谁到家中来,就连日常上门来送水的、送包裹的陌生人来了,他都要着急地催着母亲去做饭给人家吃,生怕会怠慢别人。
而当我要走时,父亲都会愁眉苦脸,拉着我的手紧紧不放,满是悲戚的目光紧盯着我:“小勇,你要走了,你再呆一天吧,你这一走了,什么时候再回家来啊……?话没说完便痛哭流涕起来,每次看到父亲这难过的模样,我心中也有难言的酸楚,我情不自禁会双眼通红,眼泪夺眶而出。我下到一楼楼梯口,回头望去,颤颤巍巍的父亲在母亲的扶持下仍在三楼的楼梯口老泪纵横地痴痴地望着我。每次离开,我都不敢看,却又不得不看父亲那可怜巴巴的悲伤神情,那神情充满着父亲对儿子的依恋、不舍和牵挂。
父亲出生在旧社会贫苦农民家庭,自小没有进学堂念过一天书,从小饱尝人间艰辛,凭着自身勤奋自学,后来识得了字,参加了工作,成为一名公安干警。穷苦人出身的父亲从小历经各种重活苦活的磨砺,身体强健时能轻松扛起二百五十多斤重物。在生活艰难时期,父亲凭着一个人每月二三十元的工资苦苦支撑着我家这个六口人的大家庭。无论如何艰难困苦,父亲对我四姐弟的爱从来都是严厉、深沉、厚重、无私而延绵不断的。父亲给予我四姐弟无限的呵护和关爱,含辛茹苦、拼尽全力把我姐弟四个拉扯长大并各自有了工作。
时光流逝,带不走的是记忆。岁月流转,永不变的是父爱。如今,父亲已经衰老,不能再像青壮年时那样强健能干。岁月蹉跎,压弯了父亲的脊梁,时光无情,染白了父亲的双鬓,但父爱如山,永远屹立不倒,父爱如水,永远源源不断。我知道,只要父亲还健在一天,不管我这个儿子在人生中是失败还是成功,是贫穷还是富贵,是疾病还是健康,父亲都会始终如一、不离不弃地疼爱着我。
我的老父亲,我最疼爱的人啊!今天您虽然已经垂垂老矣,但您依然是我生命航程里一盏永不熄灭的明灯,一直照亮我前行的道路。不管我年龄多大,无论我身在何处,您的爱永远如影随形地伴随着我,就像烈日暴雨中的一把伞,永远为我挡雨遮阳。回望您永远守候在家门口,期盼着我回家的身影,让我三九也暖,三伏也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