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半的思念

王昌勇（布依族）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间，今年农历七月十五又到了。农历七月十五，这一天叫中元节，民间更多称为七月半或鬼节。中元节与清明节、十月初一（寒衣节）总称“三冥节”，是中国传统文化节日的组成部分。其实，不论是七月的“鬼节”，还是清明节，乃至十月初一的“寒衣节”，都是人们寄托哀思，感恩亲人的文化传承。民间传说，中元节这一天地宫会打开地狱之门，已故祖先会在此时返家探望子孙。因此每年七月半，生者都会燃香烧纸点烛，给他们照亮回家的路，祭祀亡者，并对未来寄予美好的祝愿。七月半这一个“缅怀先祖，珍惜当下”的特殊传统祭祖节日，就这样在中国一年年的轮回、一代代的传承下来。

去年以前，客居都匀这座城市15年来，这个日子对我而言都很平淡，我不过是夜晚到河边散步时看别人燃香烧纸的一个过客罢了，自己是从不会去买纸烛来燃烧祭祀先祖的。因为我父母双亲尚还健在，他们在离都匀200公里的长顺老家，每到七月半，他们总是会虔诚地燃烧纸烛来祭祀先人。对我而言，对隔代了的先人，思念的情感就不浓厚了，祭祀先祖的事情就由父母代劳，我在都匀就不用再燃烧纸烛祭祀先人了。

可去年4月中旬，妻子的父亲，我的岳父因消化道出血从农村来到都匀住院治疗，在经过12天的治疗后，病情大好，基本痊愈，已经准备办理出院了。谁知天有不测风云，那天上午，谁也没有料到，好端端的岳父却突发心脏病，在医院都无法抢救，眨眼间活生生地在我们面前撒手人寰，享年67岁。至今想起，那悲伤的一幕仍历历在目，恍如昨日。

不觉中，岳父离开我们1年多了。岳父虽然没有给我们留下什么物质财富，却养育教育妻子、使她长大成人，明白事理。岳父的去世，才使妻子与我真切地感受到失去亲人的痛苦，才体会到七月半中元节这个节日的沉重。阴阳相隔，唯一隔不断的是那思念之情。从去年起，七月半便成为了妻子与我表达对岳父无尽的怀念与哀思的重要日子。这一天，我们总会怀着一份浓浓的思念之情，想起已经远去的岳父的背影和他温暖的记忆，他的音容笑貌仿佛还在眼前，心灵陷入沉痛的回忆，抹不掉、赶不走、挥不去......

我与妻子下午下班后便急忙去市场上买了一大捆烧纸和12个毛白纸袱包信封，两把香、两只烛，一沓厚厚的冥币，一包元宝等祭奠用品。回家吃过晚饭后，我与妻子两人便开始写、装、封袱包。烧袱包，是由烧纸钱演化而来。中元节中，最重要的民俗是烧纸。据说，阳间的纸就是阴间的钱，人们烧纸就是给亡故的先辈亲人送钱。“袱包”是生者祭奠逝者，将纸钱以信袱的方式化给幽冥界的亡魂，以寄托哀思。意在寄钱给祖先亡灵，好让他们在阴间有钱用，更好地庇佑子孙。相当于现在人邮寄钱财，生者要在信袱上写上已故亲人的姓名，代表在邮寄的路上不会让别人拿去，已故亲人才能收到。我用笔在12个毛白纸袱包信封上从右至左第一至第四列写上：：孝女XXX、孝婿XXX、外孙女XXX恭奉；中元胜会之期虔备冥资成X封；故显考X公讳XX老大人收用；天运XX年XX月XX日化的字样。写好后，把一沓厚厚的烧纸放进袱包封好。

包好12个袱包后已是晚上九点多，因女儿高中住校不能回家，只有我与妻子去给岳父烧袱包。我所住小区在剑江河边，下了楼，走出小区不几步便来到河边。今晚，在剑江河流经城区的10公里河段两岸全是祭祀的人们点着的蜡烛和烧纸的火光，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烧纸灰烬的焦烤味道，烧香的檀香味。为什么人们都要到河边来点烛和烧纸？除了在家中会熏污房屋外，是因为人们认为人为阳，鬼为阴，人死后的鬼魂会沉沦在神秘幽黑的水下，所以，要晚上来水边祭祀亡灵。

剑江河边，晚风清凉，月光如水，河水潺潺。纤尘不染的夜空中，一轮金黄色的皎洁圆月高挂在南方，夜空中只有一颗耀眼的星星跟明月遥遥相对地闪耀在西方，一月一星就已经让夜空分外沌净清朗。清浑洒高楼，明月映江心。皎洁的圆月上，那位月宫中孤寂而美丽的嫦娥此时正手托香腮，双眼忧郁地凝视着人间吧？她一定在沉痛地思念在凡间早已作古的夫君后羿，在为自己偷吃仙丹，把后羿抛弃在人间而后悔万分。深爱自己的人早已经离去，纵使吃了仙丹能长生不老，青春永驻，一个人孤零零地生活在孤寂的月宫又有何用呢？“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的煎熬是何等痛彻心扉啊！

有人说，死去的人并非真的离开，只是在另一个世界开始他们的下一个旅程。我相信，人死后真的会有灵魂，所有逝去的亲人，都会以另一种方式，和我们相遇重逢，陪伴着我们，保佑着我们。有时，他们会出现在梦里，对着我们笑；有时他们会化作蝴蝶，围着我们飞......我相信，岳父的的灵魂是永远不灭的，他的灵魂无时无刻不相伴在亲人的身边。虽然，我们看不到岳父的灵魂，但是，岳父的灵魂却能看得见我们。此时，我想岳父的灵魂一定飘荡在我们面前，慈祥地凝视着我们，他清楚地知道我们为他所作的一切。

我与妻子在河边砂土中找了处地方，插上蜡烛，点亮烛光，为远去的岳父点上一盏心灯，照亮回家的路，等待岳父的灵魂回家。点燃一把香火，一支支香是对岳父的一句句问候，我与妻子对天三作揖叩拜，表达对岳父无尽的感恩。点燃的一张张纸钱，冥币，寄托着对岳父的一声声的祝福，祝福岳父在那边衣食无忧，一切安好。妻子与我烧着纸钱、冥币，感怀岳父，感念他对妻子终生难忘的哺育之恩，重温血溶于水的凝重情感，与岳父进行心灵对话：“爸爸，时间好快，转眼您走了一年多了。您知道吗？一年多来，女儿女婿每天都在瞻仰您的遗像，您虽已远行，但您的音容笑貌总是时常浮现在女儿女婿的眼前，萦绕在我们的脑海和梦中，您永远活在我们的记忆中，永远活在我们的心里。爸爸，您看，我们今天烧寄好多好多的钱给您用，您大大方方地用吧，想买什么买什么，不够的话，您托个梦来，再给您烧寄钱去，您在天之灵保佑我们全家身体健康，心想事成，平安幸福吧！”

给岳父烧好纸钱，冥币，元宝，让他老人家泉下收用后。我们又烧了些烧纸给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一些施舍，以使他们不会再去抢劫送给岳父的钱。

烧完纸钱后，吹着凉爽的河风，我顺着河岸往上游散一下步。一路所见，来来往往全是烧纸祭祀的人们，有一家三代男女老少全来的，有一家两三口来的，也有孤单的一个人来的，他们来到河岸边，神情凝重地为逝去的亲人燃香点烛烧纸。我知道，此时，二百公里外的长顺老家，父母与兄嫂也正在为先祖燃香点烛烧纸。

火光猎猎青烟腾，谁思亲人不心痛？不管是点烛捎问候，燃香寄哀思，还是烧纸送祝福，即使是阴阳相隔，仍然无法割舍对亲人的思念。有人说，人生命的停止并不代表他已经死去，因为世上还有亲人在惦记他，他仍然活在亲人的心中，只有当最后一个记得他的人把他忘记了，这时候他才真的死去了。所以，死亡不是永远的告别，忘却才是。七月半是一个让人思念翻涌的节日，它在提醒我们不要忘记那些远去的亲人。

在一处较远且较寂静的河滩上，我发现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女士，没有人伴她前来，她一个人孤零零坐在一堆鹅卵石上，对着拖曳的烛光和逐渐熄灭的烧纸灰烬呜咽抽泣。此时，夜已深静，她的哭声在夜空中显得十分凄凉幽远，虽说七月半是一个让人悲痛的日子，可基本上每个人都是默默地把悲痛留存在心中，如此抑制不住地哭出声来，可想而知她的心中是积郁着多大的痛苦。可怜的人啊！她是在哭泣自己逝去的父母，还是逝去的丈夫呢？我不得而知。我想，她在哭泣逝去的亲人的同时，也是在哭泣自己悲苦的人生。当她痛哭的时候，冥冥中会有逝去亲人的灵魂在紧紧地盯着她，为她而难过。

“逝者长已矣，生者如斯夫”，让逝者安息，让生者坚强，是中元节所彰显的价值意义。逝去的人，已经逝去，但活着的人，仍需要好好生活，经过生死离别的人，更懂得爱和珍惜。生命何其短暂，有生之年应该好好珍惜稍纵即逝的年华，珍惜身边的人和事。生者健康快乐地生活，就是对九泉之下的逝者最大的安慰。

一年一岁中元节，月白风清殇离别。追思先人忆音容，焚香烧纸祈平安。今晚七月半，让我们为逝去的亲人，点亮一盏心灯，愿天上人间共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