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识 安顺

王昌勇（布依族）

对我来说，安顺是什么？是我们布依话所说的“播登”，是离我出生的家乡45公里远时常听闻而又陌生的一座城市，是我母系血脉的起源与情感归属的家园，是我童年起便无限遐想与向往的故乡……

我的籍贯是贵州省黔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长顺县，我的家乡以前叫马路乡洞口组，后来马路乡合并到广顺镇。家乡这个寨子位于在长顺县与安顺市交界的边界地方，与安顺辖地只一河之隔。从我懂事起，便知道跨过家乡门前田野中的那条石燕河，河对面的土地便是安顺管辖了。河对面那个寨子——安顺市东屯乡毛口组便是我母亲出生成长的地方，我的外婆家。当时的安顺叫做安顺地区，核心城区叫安顺市，如今安顺地区改名安顺市，而过去的安顺市改名为西秀区。从行政区划来说，我至少算得上半个安顺人。如果以母系血液溯源，安顺完全称得上是我的故乡。

由于家乡跟安顺接壤，家乡与安顺同属相同的民俗文化圈，饮食习惯、房屋建筑、民俗文化、生活习俗等受安顺影响较大。乡亲们的三亲六戚、血脉源流都以安顺那面为多。走亲访友、进城赶集购物、姻缘往来都跟安顺关系密切。除了行政事务要到36公里外的长顺县城办理外，乡亲们跟长顺县城那边的生活接触反而较少，风俗习惯也差别较大。

从小，我听大人们说得最多的省内城市便是安顺，听大人们说安顺如何繁华热闹及安顺的各种奇闻迭事。最令我记忆犹新的是父亲常对我夸耀安顺的那句顺口溜“四川有座峨眉山，离天只有三尺三，安顺有座钟鼓楼，半截插在天里头。”让我吃惊于安顺比四川更雄奇卓绝。一座人工修建的钟鼓楼，竞高耸入云，有一半还插入云层之上，让峨眉山都相形见拙，可以想像安顺是如何的繁华兴盛。这令我从小对安顺这个神奇的城市心向往之。

而儿时对安顺的另一个深刻印象来自于那些挑着箩筐，走村窜寨吆喝着叫卖丁丁糖、鸡蛋片、麦芽糖的安顺货郎，还有那些一进寨子便扯开嗓子高喊：“有酒瓶、纸壳、废铜烂铁的收来卖些啦！有猪毛、鹅毛、鸭毛、头发辫的收来卖些啦！”的收废品的安顺小贩。他们不辞劳苦，起早贪黑，徒步挑着货物走村窜寨。每当安顺小贩们那屯堡口音的长长吆喝声在寨子中响起，我们小孩立马从家中飞奔出来，盯着安顺货郎箩筐中的糖食，口中直流口水，有零花钱的便会买上一两毛钱的来解馋。而没有钱的立马回家去搜寻家中的酒瓶纸壳废铜烂铁等废品去卖来买糖吃。如果实在连这些废品都没有，会瞒着大人装上自家的一两碗米去跟安顺小贩调换糖，当然这些交易常被精明的安顺小贩们算计。勤劳而又精明的安顺小商贩形象就这样沉淀在我儿时对安顺的记忆里。

后来，我家搬到长顺县城，做百货生意的母亲进货都是到安顺。常听母亲说起安顺城内马路两边包罗万象、热闹非凡的小商品批发市场，让我对安顺这个无所不有的城市心生羡慕向往。在逐渐长大中，通过报刊媒体，我对安顺又间接多了许多认识，知道了驰名中外的安顺黄果树大瀑布、腊染、安酒、云马军用飞机制造厂、“一切为了人民”的无产阶级革命家王若飞、国民政府中声名显赫的“一门三中委,兄弟皆部长”的谷正伦、谷正纲、谷正鼎三兄弟、赵一曼旅社、安顺地戏等这些闻名的安顺标签。所以，但凡每次在家乡周边走亲访友，对刚认识的亲友作自我介绍时，我总会自豪地说自己外婆家是安顺市东屯乡毛口村的。

相反，对于长顺县所属的黔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州府都匀，由于200公里的距离遥远，交通不便，在我十八岁到都匀上师专前，对都匀基本一无所知。但万般皆天意，我师专毕业回长顺工作9年后，30岁时，我又重回到都匀工作，都匀成为我人生中生活最长的地方。

尽管家乡与安顺这座城市的关系如此亲密，但行政区划的条块分割使得安顺与黔南两个不同地区间如插上了无形的围栏，让近在咫尺的安顺与我的学习、工作、生活几乎毫无关联。从学生时代到成人，上学、上班、出差、公务往来都是与我家乡相距200公里的城市都匀发生交集，而不是距家乡45公里的城市安顺。本该是我血脉故土的安顺仿佛与我没有一点关系，本该是故乡的安顺反而成了他乡。从儿时知道安顺这个城市起，尽管我无数次到过外婆家及安顺郊区乡镇的一些村庄，但由于与安顺城没有学习、工作、生活上的关联，40余年过去，我都未曾涉足安顺城中一次。有几次前往安顺城郊著名的黄果树、龙宫景区游玩，我都只是坐在车上从安顺城郊外匆匆而过，未曾停留下来认真阅读体会她的美丽繁华与悠久文明。距我家乡45公里的安顺城，距离上近在咫尺，人生中却如天涯之遥。

时光一天天的流逝，不知不觉间我已经是人到中年。对于本该是故乡的安顺这座城市，我内心总觉得有那么丝丝缕缕的失落和遗憾，思念之情与日俱增。许多次我觉得我应该回到日思夜想的故乡去了，但却因俗事所累、机缘不巧合，始终未能成行。

这个国庆节，受一位居住在安顺城中的表兄之邀，我才得以以一个正当的理由从都匀风尘仆仆赶往思念得太久的故乡，才得以真正地走近安顺，阅读安顺，认识安顺。45公里的路途距离，我却用了整整47年的人生跋涉。也许是等得太久，也许是盼得太深。当我呼吸着桂花的清香，沐浴着中秋的暖阳，终于踏上回乡这场姗姗来迟的相约时，我如一名从小不幸与母亲走失的孤儿即将见到久别的母亲，内心是抑制不住的百感交集。走在回乡的路上，漂泊的心灵牵引着我疲惫的身躯，我像一条洄游的鱼，厉经坎坷沧桑，排除重重险阻，循着我肉体血脉的源流，返回故乡的港湾，返回母亲的怀抱。安顺，我魂牵梦萦的故乡，我深沉挚爱的母亲，我这个晚归游子终于来了，我要投入你母亲的怀中，诉说我对你的殷殷思念之情，我要一饱你美丽迷人的容颜，一览你悠久灿烂的历史文化，我要读你，懂你，爱你。

走在安顺的大街上，安顺揽我入怀。我怀揣对安顺无限景仰和脊恋之情，再识安顺、再回故乡、再亲母亲。我激动万分地认真端祥、仔细阅读母亲的尊容。高高耸立的楼房鳞次栉比，宽阔笔直的马路车水马龙，繁华的大街商铺林立，人群熙熙攘攘，商业气息浓郁，让这座繁华喧嚣的城市充满着高大尚的时尚气质……

记忆中的安顺，在古老的时光长河中走来，从我儿时的梦境中走来，在现代繁华中绽放，古韵新篇，欣欣向荣。我的心却不由得迷惘起来，我如久离故土的游子，带着欣喜跋山涉水回到似曾相识而又陌生的故乡时，却惊诧于故乡的巨变。这个城市，是梦中似曾相识的那个安顺城吗？是我儿时印象中的那个安顺城吗？半截插在天里头的钟鼓楼呢？闻名遐迩的赵一曼旅社呢？马路旁热闹非凡的小商品批发市场呢?浓香四溢的安酒呢？那些叫卖丁丁糖、鸡蛋片、麦芽糖和收购酒瓶、纸壳、废铜烂铁的屯堡口音的吆喝声呢？……儿时传说记忆中的一些老安顺的事物已经不见了，与我的儿时记忆一起淹没在时代发展的洪流里，我有些遗憾，没能在这些事物消失之前最后再看它们一眼。

在安顺城的两天时间里，在表兄的热情引导下，我游览了南街、中华南路、民主路、塔山广场、虹山湖等商业中心和城市公园，参观了贯城河、文庙、王若飞故居、谷氏旧宅等历史遗迹。与繁华喧嚣的现代街市相比，我更喜爱沉淀了历史文化的古迹。在老街旧巷，古旧的石板,透出烟火气息，承载着无数匆匆的脚步，在古老的时光中流淌，逝去的光阴又一次向我走来。我踏着岁月的履痕,一步步走向那个我童年梦境中的故乡，走向那个我血脉起源的的故乡，走向那个我精神家园的故乡。

最令我赞叹的是安顺文庙石雕，体裁广泛，技法多样，图案生动，寓意深远。尤其是大成殿前一对有着600年历史的整石镂空雕云龙石柱，不仅体现了中国传统“天圆地方”的天地观，而且集多种精湛石雕技法于一体。它见证这座文化名城灿烂的过往，古今变迁,讲述着当地人文故事,沉淀着城市厚重的历史，蕴涵着这座城市的文化精华,诉说着文脉传承。

王若飞故居，一座保存完好的清代民居风格的木结构小青瓦四合院。大门上方有悬封着王若飞同志手书“一切为了人民”牌匾。在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之际，我怀着无比崇敬之情入内参观，一件件老旧的物件，一张张珍贵的照片，再现了王若飞同志童年时的生活及走上革命道路的经历。王若飞同志离开我们已经70多年了，但一切要为人民打算的精神仍激励着今人和后代。今天我们缅怀王若飞同志的历史功绩，不仅是表达我们对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的敬仰之情，更重要的是学习和继承他坚持真理、襟怀坦白的崇高风范，光明磊落、实事求是的优良作风，继承和弘扬“一切要为人民打算”的精神，不忘初心、牢记使命，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不懈奋斗！

安顺城另一处家喻户晓的名人故居是谷氏旧宅。谷氏旧宅坐落在昔日的“明清一条街”，主要包括三幢房屋，两个院坝，一方园圃。全系砖木构小青瓦屋面带楼平房，门窗户壁皆以土漆漆就，颜色沉闷整肃。此屋是谷氏兄弟诞生、度过童年、少年及1949年前时常活动的地方。谷正伦、谷正纲、谷正鼎三兄弟声名显赫，有“一门三中委，兄弟皆部长”之称，在整个国民党历史上，亲兄弟三人都成为中委，当上部长的，仅此一家，与宋氏三姐妹齐名，别列他家。就连蒋介石都亲赐对联：“一门三中委，天下第一家”。

在当时一座不大的城市，同时产生国共两党的高级领导人，让人不得不叹服安顺的人杰地灵，人才辈出。

经过参观游览，之前那些在成长过程中曾经被记忆后来又渐渐淡忘了的安顺印象又重新在脑海里逐渐清晰起来。安顺位于贵州省中西部，安顺市境春秋时属牂牁国。战国时属夜郎国。秦属象郡之夜郎县和且兰县地。洪武十四年十二月二十日（1382年1月4日），明朝廷择地阿达卜寨建今安顺城。安顺有＂黔之腹、滇之喉、粤蜀之唇＂之称，一城＂扼锁滇黔＂。安顺素有“中国瀑乡”、“屯堡文化之乡”、“蜡染之乡”、“西部之秀”、中国优秀旅游城市、历史文化名城、国家卫生城市、国家园林城市等美誉。

时光荏苒，时代变迁。曾几何时，安顺的经济实力在省内各地州市中除贵阳、遵义外便是当仁不让的老三。从1996年安顺地区管辖的开阳、息烽、修文、清镇这三县一市的富庶之地被划归贵阳后，安顺幅员人口大为缩水，安顺经济总量每况愈下。10年前贵安新区成立时又兼并掉安顺市平坝县的几个经济条件好的乡镇，安顺市经济实力更是急剧下降，跌至如今全省九个市州之末。但安顺城区依然繁华热闹，通过这两天的直观感受，我感觉安顺城区比我居住生活的都匀城区更大更繁华。

岁月流转，世易时移。今天，不甘落后、勇于改革创新的安顺人正朝着建设幸福美好新安顺的目标，以高质量发展统揽全局,全力推进工业突破、城镇提升、旅游提质、农业增效、数字赋能、绿色引领、改革创新、民生优先“八大工程”,大力建设高新产业集聚区、康养旅游示范区、数字经济创新区、乡村振兴样板区、改革开放先行区,努力实现直道冲刺、弯道超车、换道领跑,在新征程上实现经济社会又好又快的发展。

两天的安顺之行，让我一次次穿越梦境，倾听历史的诉说，与过去和现在对话，加深了我对安顺的了解，更筑牢了我那份从童年起便深植于心的安顺情怀。我笃信，我的精神属于这里，我的血脉属于这里，我的情感属于这里。

我相信，安顺这座黔中名城一定会重放光彩，再现辉煌，故乡的明天一定会更加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