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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昌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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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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巍巍羊城屯

巍巍羊城屯

王昌勇

我的故乡长顺县城东面有一脉巍峨险峻的山脉,叫“羊城屯”。羊城屯大小高低10多个峰峦连绵10多里,从山脚到山顶垂直高度300多米,山上草木稀疏,岩石裸露,整座山脉呈藏青色、主峰正面那面绝壁千忉的悬崖呈灰白色。羊城屯山峰除一面坡度稍缓外,其余三面均是如刀削斧劈的悬崖绝壁、颇有几分华山的险峻气势。

以前,尽管羊城屯就在县城边上,但羊城屯山下没有通公路,人们要从县城前去攀登羊城屯只能从城关小学后山小路、老县政府后山小路、老农业局后山小路这3个地方出县城、走山间小道到羊城屯下。上山更无路可寻,当地村民以前上山打柴捕猎都是冒险攀爬悬崖峭壁上山。后来,上世纪80年代初,因要在山顶上建电视转播站,为方便工作人员到山上值守,相关部门才组织民工在悬崖峭壁上开辟出一条约1米宽的石梯道。当初,在如此险峻陡峭的山上开辟道路,辛苦劳累不说,稍有闪失便会坠落悬崖,粉身碎骨。我不知道,为修建这条山路,民工们洒下了多少艰难的汗水和历经了多少致命的风险,劳动人民的伟大真的让人由衷赞叹。石梯道修好后,从山脚攀登到山顶约1个半小时。

羊城屯承载了我童年、少年、青年的人生记忆。我第一次见到羊城屯是在5岁,那时,我家刚从农村搬到县城居住。儿时,玩伴们都爱到县城中心一座叫“天灯坡”的低矮山上去玩,对于对面高耸巍峨的羊城屯,玩伴们虽也充满好奇但却无人去过。当时,玩伴间流传一句“天灯坡逗人摸,羊城屯逗人恨”的童谣,大抵是说天灯坡适于游玩,而羊城屯难以攀登、让人畏怯的意思。加之道听途说到羊城屯的一些诡异的传说,更令我对羊城充满了未知的好奇和莫名的畏怯。

后来,对羊城屯见多了,畏怯感渐消,而好奇心则更浓。而我第一次攀登羊城屯是在8岁那年,那时羊城屯的石梯道刚修好。大年初一一早,父亲说新年第一天要去登高拾柴,寓意新的一年空手出门、抱柴(财)归家。于是,父亲带着我便从县城关派出所家中出来,途经县城关小学后门清明坡的羊肠小道,走了约20分钟到得羊城屯主峰下。一抬头,眼前的羊城屯突兀而立、如一柄利剑直插云霄。山体约五分之一以下还有些贫瘠的土地,有村民耕种的蔬菜地和闲置待种玉米的耕地,山体五分之一以上部分则全是裸露的岩石。一路上,不时有登山拾柴的人们从身旁经过,让平时寂静的山野一下热闹起来。我一路愉悦地跟着父亲登上石梯道攀登起来。石梯道坡度太陡,在险要的地段、为防止行人跌落山崖,还修有1米多高的水泥护栏。在石梯道边的几个小山洞中、居然还有乳白色的石珊瑚、石海螺等化石,让人不得不感叹沧海桑田,不得不信服亿万年前这高山之巅都还是一片汪洋大海。

大约40多分钟,来到半山平缓的一段水泥道,峰回路转,走过一道天然石门,眼前豁然开朗、绿荫葱茏,水泥道下边冒出一大片绿油油的松林。这片松林约有30多亩,上百棵高达10多米的松树生长得绿意盎然,不少树上还攀附着绿色的藤萝,树下的黄土地上落满厚厚的松针叶。想不到,天公造化,从山下看似光秃秃的石山在半山窝中居然还隐藏着这大片松林美景。

路过这片松林,困乏的登山游人都会进到林中来,坐在铺满松针叶的地上休息片刻,呼吸新鲜的松林氧吧、恢复体力后再向上攀登。

在松林小憩时,父亲指点着羊城屯、绘声绘色地向我讲述羊城屯的传说:羊城屯后有一田坝,土地肥沃,那里原是苗族同胞世代居住的家园。在古代,长顺县城附近有三个最坚固的屯,即羊城屯,羊角屯、鸡王屯。这三屯里居住的都是苗族同胞,三屯皆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险,其险要地势以羊城屯居首。清朝雍正年间,因清政府横征暴敛,官逼民反,贵州暴发了规模较大的少数民族抗暴斗争,为首的是羊城屯的苗王阿祭、阿饿两兄弟。清朝政府派兵镇压,扬言在半月之内荡平羊城屯。清朝军队把羊城屯围得如铁桶一般,从屯脚到者贡十多里的狭长地带,全是清军驻扎的营寨,这长长的营寨简称“长寨”,县城因此得名“长寨”至今。清朝官兵苦苦地围了半年,始终不能靠近羊城屯一步,只能对着羊城屯高大的石门长吁短叹,苗王阿祭、阿饿两兄弟因而声名远震。羊城屯里的苗胞一边耕作,一边派人坚守山门,屯里老少同心,众志成城,牛嘶马叫,羊儿成群,异常兴旺。民间有谚日:看牛得坐,看马得骑,看羊跑破脚板皮。羊的活动范围大,屯里的这些羊群天天跑到羊城屯的山腰上寻找嫩草和树叶吃,这一情形让清军奸细观察到。一天傍晚,清军暗中将羊城屯山腰上的羊群捉来,在每只羊的角上挂上一个灯笼,然后再将羊群赶到山上,清军随后掩杀过来。屯里的苗族同胞看羊城屯上灯火通明,以为清军已从山上掩杀下来,不再坚守山门,清军乘虚而入,攻破了羊城屯。轰轰烈烈的苗族同胞抗暴斗争被镇压下去了,余下的苗胞退到周围山寨继续坚持斗争。清廷又派人用黄牛驮着料石在羊城屯山头上修建了一座炮台,为建炮台摔死了附近村寨老百姓的许多耕牛,百姓依然痛苦不堪。炮台修好后,每天早上县官进衙升堂时都要令羊城屯炮台鸣炮三声,以张声势。苗族同胞并没有被清兵的汹汹气势所吓倒,夜晚经常袭扰清兵,令清兵寝食难安。于是流传这样歌谣:羊城屯,苗王城,后面有根葡萄藤,来得千千万万人。清朝官兵听到这首歌谣就心惊肉跳。

听了这精彩的传说,让我对羊城屯有了进一步的认识,对羊成屯充满了更多探索的喜悦,不再是此前的畏怯了。出了松林,我激动地加快向上攀登的步伐,约半小时后随父亲登上了羊城屯峰顶。峰顶宽不过10来米,但狭长的山脊高低起伏纵贯各个山峰。峰顶建有两间砖房,每间面积约15平方米,是电视微波信号发射站机房,机房上边的岩石上耸立着10米高的电视信号发射铁塔,供县城的居民收看电视节目。透过铁窗户,我窥见机房里摆放着的一排黑白电视机正在播放不同频道的节目。当时,电视机尚不普及,对普通人家来说绝对是奢侈品,除了国家单位外,整个县城拥有电视机的人家不会越过20户,能看上电视对我们小孩来说是最开心的事情。那时我家没有电视,每晚我都是厚着脸皮到邻居家蹭电视看。一下子看到这么多的电视,我真的好羡慕在里面上班的工作人员,心想自己要是什么事也不做,一天到晚看这么多的电视节目,真会把人美死。

过去,电视发射塔发射的电视信号受天气影响较大。有时,遇上暴风雨冰雪等恶劣天气,上羊城屯极端危险,值班人员不再上羊城屯,县城的人们便收看不到电视。尤其是当年播放射雕英雄传等热播剧时,晚上,满怀期待的人们围在电视机前,看着人把电视机频道旋钮扭来扭来还是满屏闪烁的雪花点时,心急如焚地抬头往羊城屯上看,看到峰顶发射铁塔上的灯光迟迟没有亮起,便知道没人上去值班,牢骚满腹的人们便会生气地大骂那些值班人员太胆小窝囊。

作为长顺县城周边方圆百里的最高峰,矗立在羊城屯峰顶便能体验“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豪迈。低头往脚下看、万丈深渊阴森恐怖,看几眼便会令人头晕目眩、心惊胆战。那时的县城很小,主要集中在天灯坡周围,尽是密密麻麻的黑屋瓦的木房和砖房,其间还散布着几处茅草房,县城周围几十里是田园风光,清澈的洗布河如碧绿的玉带在广阔的田野间流淌,阡陌交错,鸡犬相闻,农家房顶上炊烟袅袅,如诗如画般优美。纵目远眺,只见天地苍茫、云卷云舒,群山连绵起伏 、层峦叠嶂、 一圈圈、一层层,如列阵的千军万马,似大海的汹涌波涛。望着远方的峰涛云海,我充满未知的好奇,群山的外面是什么?山外面的世界有多精彩?哪里是我乡下的老家?哪里是贵阳、安顺这些繁华的城市?父亲手指远方,饶有兴趣地给我一一释疑解答。

在主峰左侧独立着一面悬崖、较主峰低约6米、与主峰有约8米宽、60多米深的深渊相隔,悬崖顶部面积约30平方米,崖顶四面有毁损的许多巨大的方块石基,残存着遭受枪炮攻击的痕迹。父亲说这就是几百年前反清起义的苗胞修建的哨楼、后来被清朝官兵利用为炮台、再后来被民国时期及解放初的土匪作为碉堡。在如此险要的地势上修建堡垒,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易守难功。回想起几百年前,苗胞们要在这无路可走、险峻无比的悬崖上搬运、修建堡垒,其艰险胜过古人在北方山岭上修建万里长城,真是让人震撼的人间奇迹。

父亲说,正是依托羊城屯碉堡居高临下俯瞰县城的险要地势,民国时期及解放初的土匪们对山脚下的县城情况一目了然,经常攻打县城,甚至一度占领县城,杀害军政人员,祸害百姓。一旦政府出军队围剿,土匪们在碉堡上见围剿军队人数较少,便会利用熟悉地形的优势于山上设伏和固守碉堡迎击,如见围剿军队人数较多便在羊城屯上转移撤退,等军队离去后又重新集结。但无论再如何凶悍的土匪,最终还是被英勇无畏的人民解放军所剿灭。1950年,贵州剿匪史上最大的一次合围行动——长(顺)惠(水)紫(云)铁壁大合围,历时6个月,最终在长顺县城东南30多公里的斗篷冲全歼贵州最大的匪首曹绍华部,而羊城屯脚下不远处的烈士陵园就安葬着在这次剿匪中用血肉之躯堵悍匪机枪口英勇牺牲的战斗英雄萧国宝,陪伴他的还有牺牲的48位战友,他们的英雄事迹被长顺人民世代铭记。

此后,每年大年初一,父亲都会带着我去羊城屯登高拾柴。直到上高中,我觉得人大了不好意思再跟着父亲出门了才结束。而自从登临羊城屯,感受到它的美景后,从上初中起我便会时常与同学们邀约去羊城屯游玩。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羊城屯成了较受人们追捧的景点,人们喜爱到羊城屯登高、郊游、留影,羊城屯的那片松林更是情人们谈情说爱向往的伊甸园。后来,由于县城新修了几处景色优美的公园,可供人们游玩的地方多了,人们不愿再辛苦地去攀登羊城屯了。而我从25岁以后再没有攀登过羊城屯。后来,30岁的我离开县城到外地工作,一年难回故乡几次,与羊城屯见面的机会少了。我从5岁开始,在羊城屯脚下的县城整整生活了25年,羊城屯成为我人生中无法抹去的成长记忆与精神家园。

这个初春,回到故乡的我为重温羊城屯的美好时光,重拾流逝的人生记忆,决定重新攀登一次已经20多年没有涉足的羊城屯。周日一早,天刚亮我便奔赴羊城屯。今天的羊城屯,山下面貌已经巨变,山脚原本的羊肠小道变成了新修的6车道的外环大道,外环大道的路基使山脚较原来抬高了30多米,外环大道旁原来老东门那片低矮民房已经被多栋20多层的高楼取代。因路基和楼房变高了,视觉上感觉羊城屯没有原来高耸巍峨了。如今,因退耕还林、没人上山游玩和砍柴,山上的树木草丛变茂盛了,羊城屯比以前变绿了许多。外环大道掩埋了原来的登山石梯道入口和上山初段,只能从外环大道混凝土边坡的上山入口处上山,在芭茅、草丛和刺篷中披荆斩棘寻找原来的登山石梯道,我手被尖刺挂破、脸被芭茅划伤,幸是初春,蛇冬眠未遇,耗费了近一小时才找到原来的登山石梯道。因峰顶电视转播站早就遗弃不用,登山石梯道年久失修已破败不堪,加之无人踏足,全被杂草和刺丛遮盖,原来险要处的水泥护栏也已经完全毁坏了,一不小心便会坠落悬崖。一路上山,我小心翼翼、艰难前行,累得大汗淋漓才至峰顶。

独立峰顶,纵目四顾,远处的峰涛云海依然如故,而中、近处的景致却已迵异。儿时的黑瓦房变成了高楼大厦的电梯房,原来城郊广阔的田园变成了高耸的楼房、宽阔的大道和景色宜人的城市公园,童年记忆中的县城已是脱胎换骨的巨变。山风激荡,今我思绪万千,往昔与羊城屯相伴相守的岁月踪影在我心胸中悠悠流淌起来。流年似水,浮生如梦。曾经懽懂年少的我已成历经沧桑的大叔,而当年常带我登山的健壮慈爱的父亲已离开人世。儿时与父亲携手相伴登山拾柴的一幕幕温馨场景只能在湿润的眼眶中去追忆。

四十多年的情感交织,我感悟出羊城屯与我、与长顺之块土地的血肉联系。在我心中,羊城屯像一位伟大的父亲,夜以继日地用无声的关爱伴我成长、守护长顺县城的发展。巍峨的羊城屯给人以昂扬向上的力量,是长顺之片土地坚贞不屈的脊梁,缔造了长顺这片英雄的土地,铸造了勤劳勇敢的长顺人民,诞生了许多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迹。羊城屯这位伟大的父亲在千秋万代的呵护守望中见证了古代长顺常领风气之先,近现代有光荣的革命传统和历史,传承红色文化基因。明代贵州改土归流从这里开始,清代轰轰烈烈的苗族同胞抗暴斗争、太平军多次转战长顺两年之久;红军长征足迹、长征精神深印在这片土地上和各族人民心中;解放前,中共地下党活动和斗争可歌可泣;解放初期剿匪斗争铸就了剿匪英雄萧国宝为人民利益勇于牺牲的精神;在当代改革开放新时期,涌现了“背篼干部”精神,竖起了贵州精神高地的一面旗帜。所有这些历史、文化和传统,都融汇成为长顺这片土地的特质,成为长顺人的财富,是长顺人的自豪。我相信,一代代勤劳勇敢的长顺人,会传承红色基因、革命薪火,顽强拼搏,接续奋斗,用勤劳的双手书写新时代高质量发展的颂歌。

巍巍羊城屯,万古千秋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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