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清明粑

王昌勇

周末，一个人沿都匀剑江河边散步，至三线博物馆后的河段，漫步在河滩边的草地上。我沐浴着明媚阳光、和煦春风，观赏着清浅流淌的河流、抽绿的草木、满树桃红的樱花，聆听着啁啾鸟鸣和潺潺流水声，呼吸着花草芬芳，一路惬意地享受着春天迷人的气息。

蓦地，我的目光被草地上丛丛嫩绿中几点金黄的光芒所吸引，凑近低头细看，哇！清明菜！草地上的清明菜悄悄地露出了头，开了花。再仔细寻找，附近又发现好几株清明菜，它们亭亭玉立，修长的茎高约20厘米，细长的枝叶舒展着，长约5厘米、宽约1厘米，绿色的茎叶因长满了白色茂密的蛛丝状细棉毛，而呈灰绿色，叶肥，摸起来软绵绵的，茎顶开一大窜紧密相挨的金黄色小花，花朵虽然小，却显得特别可爱，淡雅清香。

清明菜是一种比较普通的毛背菊科植物，它有多种称呼，也叫佛耳草、鼠曲草、燕子花、棉絮头、寒食菜等。清明菜喜欢疏松湿润、营养丰富的土壤，一般生长在海拔较低的干地、湿润的草地，多见于田间地头、路旁。清明菜还可入药，民间草药更是将清明菜叫做"追骨风"。清明菜性平，味甘，归肺经，可以有效缓解风寒感冒引起的恶寒、头痛等症状，有助于缓解咳痰、气喘等不适症状，具有祛风解表、化痰止咳等功效。

清明菜是清明节的信使，它的出现告诉人们清明节要到了。过去农村大多数人们知道时节都是看日历，而日历一是并非家家有，二是一本日历不可能随身携带，因此，许多人，尤其是小孩对时节的感知都是靠对野外植物规律性的出现、生长来判定。所以，以前我们小孩要是在过年后在野外见到清明菜，便知道清明节快到了。

贵州多地每年清明节有用清明菜做清明粑作祭祀用的节俗，清明粑既是食品又兼备医药保健功能，也因此成为人们喜爱的一种食物，成为贵州的传统小吃。说起清明粑的由来，令作为一名长顺人的我倍感自豪，因为清明粑就起源于长顺县，关联着一个美妙的传说。相传是在明朝建文皇帝因发生“靖难之变”而从南京流落到贵州，并在长顺县的白云山削发为僧，终日念经朝佛。长顺当地的百姓知道建文皇帝遁迹白云山为僧人后，便在每年农历的二月十九和六月十九人们纷纷上山朝佛，并会携带当地自制的饼食作为祭品。偶然一次，建文帝品尝大家带去的食饼后赞不绝口，曾贵为一国之君的建文帝尝遍过天下山珍海味，想不到在当时边远蛮荒之地的长顺居然有这样的美食，于是惊问百姓此饼何名?百姓笑答我们这山野人家的粗陋之食，哪有什么名字？建文帝得知此饼主料是清明菜，遂取其主料命名为“清明粑”。得到建文帝垂爱并命名的清明粑从此名声渐盛，得以传播开来，成为十里八乡欢度清明节和祭祀祖宗的必备食品。尔后，流传至贵阳、安顺等周边地区，渐渐成为大家在清明时节最喜欢的食品之一。

如今，在这宁静的河边看到眼前的清明菜，不禁让我触景生情，勾起过往的回忆和乡愁，联想起故乡清明粑的味道和娘做清明粑的场景来。

儿时，每年逢清明节前几天，娘都会带着我们姐弟去山野间的田间地头、路旁去采摘鲜嫩的清明菜来做清明粑，一来是为祭祀祖先，二是给我们一家人解馋。清明菜是春天里最早露脸的野菜之一，清明前后普遍开花，山野里鲜嫩欲滴的清明菜漫山遍野都是，如野草一般摘也摘不完。摘清明菜只摘它的嫩茎叶、花朵等地上部分，不摘根，摘它的时候，只需毫不费力的轻轻一捻，嫩茎即断。我们几姐弟欢快地跟着娘摘清明菜，几个小时便摘了满满一大提篮清明菜，然后高高兴兴地跟着娘“凯旋”而归。

回到家后，娘用清水浸泡清明菜半个小时以上再接着清洗，由于清明菜的茎叶有白色的细细的棉毛，所以娘都要反复清洗几次，以免影响口感。清明菜洗净后，娘用刀将清明菜切碎。然后用少许开水煮一下，煮了后将清明菜的水滤开，滤的水不能丢掉，留下待用。接着，娘将清明菜加入一个装满糯米面的大锑盆中，加入刚才滤清明菜的水搅伴揉搓。这个过程需要耐心、细致和力道，反复使劲揉按，直至完全融合均匀，得到一大团葱绿隐白的米粑，清明粑的“皮”就制好了。娘又接着做清明粑的馅子。娘把一大锅褐色的引子颗粒放在火上炒热，再分批倒入石臼子里用石棒用力冲击，引子冲碎后成了大团大团的黑色的粉末。再把红糖用刀切成细丝状，放入石臼子里与引子粉末一起冲击，使二者充分揉合，便做成清明粑馅子了。接下来，娘从已经做好的大米粑上揉下一团团小米粑，包上清明粑馅子，捏成一个个大小适中的扁圆形。这便成了一个个做好的生清明粑。

最后，进入关键的铬熟步骤。娘用一个中间突起、四边低矮的黑色平底砂铬锅放置在火炉上，用中火慢慢地铬。放入生清明粑前，铬锅中要先刷油，娘一般是放一大片大肥肉，在锅上来回均匀涂抹，使肥肉内的油汁涂满锅体，有了油汁的浸润，清明粑才更可口也不易铬焦。娘把一个个捏好的生清明粑放入，因我家铬锅的容积不大，为便于翻转，每次铬最多放入6个。娘不时交替翻动清明粑，便其两面都能均匀受热，避免只一面受热过多而铬焦，而另一面受热过少而夹生。这样慢慢地铬着，等清明粑铬至鼓胀并两面金黄酥脆，便大功告成铬熟了。清明粑烙熟好了以后，放到鼻子边一闻，有股清明菜特有的清香味。放进嘴里一嚼，清明菜的野香混着油香齐头钻出，软软的糯糯的，稍带一点刚性的有嚼头，甜蜜的红糖引子受高温从粉状变为流质，入口即化，满口香甜，沁脾入胃，热血生津，让人越吃越想吃。现在回想起来垂涎欲滴，别有一番滋味。

从摘清明菜起我就眼巴巴地盼着要吃清明粑。看着刚出锅的清明粑，早就垂涎三尺的我就迫不及待一把抓起，顾不得烫，张口就咬。因此时清明粑内温度较高，一口咬下去，正如猛的一下给高温高压的高压锅放气，“吱”的一下，清明粑内包的红糖引子汁便如喷泉般喷涌而出，溅得我嘴角鼻尖四处都是黑黑的引子点，惹得姐姐们哈哈大笑。小时我家的经济条件差，当时吃饱是最大目标，平常根本没有啥好吃的，偶然能吃上糯食、粑粑等便算得是“奢侈”了。由于平时缺少油水，所以特能吃，我爱吃糯食，对加上清明菜和红糖引子美味的清明粑更是喜爱，吃清明粑能一口气连吃三四个，过不了多久嘴又馋了，又回到炉子边来拿上两个要吃。“小勇，你少吃点，刚铬出来的清明粑都要给你吃光了，留些给我们吃嘛!”两位姐姐一边劝阻一边拉住我的手，要夺走我手中的清明粑，我双手死死地抓紧手中的清明粑，焦急无助地哭出声来。娘见状忙阻止姐姐们：“你们两个当姐的要让着弟弟些，小勇爱吃就让他先吃几个，不妨事，娘再慢慢给你们铬来就是了……”娘充满怜爱地说着，姐姐们这才放开我。得到娘庇护后我破涕为笑，手捧清明粑大快朵颐起来。

清明粑做好后到清明节要拿到坟山去给多个祖先祭祀，那时我家六口人，还要送一些给奶奶、外公外婆和亲友，因此每次娘都要做60多个以上。做清明粑工序繁杂，当时的每一项工序都是原始手工，劳时费力。娘每次做清明粑都要至少劳累两天。但娘虔诚地奔忙着，没有半句怨言，累并快乐着地制作铬烤着一个又一个的清明粑。每一个清明粑包裹着的是娘对逝去祖先的无比崇敬和悼念，对亲人、对家人的无限热爱。

记得小时，娘那一辈的家庭主妇大多数都会做“清明粑”，差别无非是谁做得好吃些而已。所以，一到清明前几天，几乎家家户户的家庭主妇都忙着去野外采清明菜来做清明粑。如今，人们大多觉得自己做清明粑劳力费时，嬚麻烦，不爱自己动手做了，都是到市场上去买。现在的长顺清明粑每个卖3元，一到清明节就十分畅销。这么多年来，我吃过的在市场上卖的清明粑和一些别人家送的清明粑，都总感觉比不上娘做的好吃。

在30岁时，我离开家乡到异地的城市都匀工作生活。有几次清明节前，娘知道我爱吃她做的清明粑，会托人给我捎来她亲手做的清明粑。在异乡吃着娘做着的香甜的清明粑，感受着老迈的娘对远方儿子的最无私深沉的母爱，联想到娘步履蹒跚地到野外去摘清明菜、气喘吁吁吃力地搅拌着糯米面和清明菜、满头白发满脸汗水地蹲坐在火炉边翻铬着清明粑的各种劳苦场景，吃着吃着，泪水湿润模糊了我的双眼，温热的、微咸的泪水沿着两腮滑落进我的嘴角，与甜蜜的红糖引子流质一起流进我的心灵深处……

娘每年清明期间不辞辛劳奔忙着做清明粑一直坚持到70多岁。后来由于腿脚实在不好，不能再去野外摘清明菜了，身体实在衰弱了才停止做清明粑。此后，到了清明节，我们姐弟回家都是去市场上买清明粑来祭祀和食用了。

光阴荏苒，我在都匀这座城市生活了近20年。每到清明节前后，在街上看见有人售卖清明粑，就会勾起我浓浓的望乡思亲之情和对故乡清明粑美味的向往。有几次，怀着尝试一下的心理，买上几个。单看都匀清明粑的外形品相就觉得比长顺的清明粑粗陋，拿在手中，感觉粗糙生硬，远没有长顺清明粑的柔软细嫩，闻起来也没有清明菜特有的清香味。咬一口下去，入口较干硬，糯性差，味道似酸非甜，没有长顺清明粑那种软软的糯糯的、甜蜜的感觉，外形、口感、味道均比长顺清明粑差多了。此后，在都匀街上再看见有人在卖清明粑，我的目光旋即一掠而过，再也不感兴趣了。

作为清明粑的发源地，长顺清明粑的历史和制作工艺源远流长，它的味道也最纯正香浓，是其他地区清明粑不可比拟的。这些年来，我也先后接触、食用过其他一些县分做的清明粑，发现清明粑在做法上还有蒸，煮，炸，烤等多种，馅子除了红糖引子馅，还有用白糖、芝麻、花生、大豆、腊肉、豆腐、野葱等多种食物作馅的。但我觉得还是长顺铬的红糖引子馅的清明粑吃起来最正宗可口，其他地方的清明粑感觉有的要么过于素淡，有的要么过于油腻，有的要么过软，有的要么过硬，总缺少长顺清明粑那种恰到好处的软糯香甜。

如今，历经历史长河的浇灌，长顺清明粑那种恰到好处的软糯香甜已经世代遗传在每一位飘泊在异乡的长顺游子的味酶细胞中，无论离开长顺多远，无论离开长顺多久，永远都不会遗忘。长顺清明粑与长顺豆腐圆子、长顺鸡辣子一样，成为最受飘泊在异乡的长顺游子喜爱、寄托对故乡思念的三种美味食品之一。

今天，很多像我一样生活在都匀这座城市的长顺游子，每到清明节前后，返乡时总会带回一些家乡的清明粑。有些长顺游子如是因故不能回乡的，都会请回乡的乡友给捎带清明粑。而但凡品尝过长顺清明粑的都匀人，都会对长顺清明粑的美味赞不绝口。一些迷恋长顺清明粑的都匀人，也会叫认识的长顺朋友回长顺时给捎带些来解馋，有的是叫跑长顺的客车司机到长顺后打电话给售卖长顺清明粑的摊主，叫摊主把长顺清明粑给送到客车上，带回都匀来。所以，现在的长顺“清明粑”一到清明节前就畅销各地，供不应求。

故乡的清明粑流淌着娘的味道、家的味道，充溢着亲情的味道、乡愁的味道，这种味道融化进我的血液，深植为我的灵魂，令我永生永世也不会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