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银洞往事

王昌勇

在我的家乡长顺县城，存在着一个神秘的山洞——金银洞。

我小时（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到八十年代末期间），那时的县城很小，基本就是一条街，金银洞就位于县城这一条街的东南部的清明坡脚，现如今的和平中路的东南部，金银洞洞口距街道约２０米距离，洞口位置比当时的街道高２米左右，原来洞口周边２０米范围内除几间搭建的低矮窝棚外无明显的房屋，隔街对面是县百货大楼。据老人们说以前洞口外边曾经有一座庙宇，后来破败废弃。

那时，我家住在县城关派出所，距金银洞不过２００米。

由于金银洞地处县城街上，位置显眼醒目，成了人们无法回避的存在。人们每天从街上走过都会看到街边金银洞巨大的黑漆漆的洞口，仿佛是吃人妖魔的眼睛逼视着你，又仿佛是吃人妖魔张开的血盆大口，让人心惊胆战。尤其是夜晚一人独行经过时，让人不由得扭过头或低下头去，不敢目视，脚下加快步伐，快速离开那片区域。尽管常听大人们说过金银洞许多诡异恐怖的传说，但越害怕就越好奇，我们小孩的好奇心往往大于恐惧感，为探知洞内究竟，我们小孩常常结伴到那里去玩，人多了大家相互打气壮胆，进入洞内探奇。

洞里面最高处有５米，洞的宽度和深度均有１０多米，洞内阴暗潮湿，阴风惨惨，与大多数山洞一样冬暖夏凉。一些岩石上生出了绿色的苔藓，洞口上方有洞外垂挂下来的藤萝，洞内散布着许多如凝固的沥青似的矿物质，在洞里面有几个狭窄的石窟、石缝，仅容１人趴着或侧着身体才能爬进去，这就是洞中洞，大洞内的小洞。除了人们肉眼所见的金银洞大洞外，在人们目力未至的洞中洞内还隐藏着许多的神秘未知，里面据说能通往最远３公里之外的地方。但这些阴森恐怖的洞内几乎没有人敢进入。

为什么这个洞会叫金银洞？关于金银洞的来历，大人们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有人说这里从清代以来就是官府存放银钱的钱库，里面有不少金银财宝，从清代就叫金银洞。有人说这里是民国政府存放银钱的钱库，从民国政府时期就叫金银洞。也有人说是地方豪绅地主存放银钱的钱库。还有人说是打家劫舍的土匪存放银钱的钱库。不管怎么说，有一点是肯定的，这个洞曾经存放过金银等钱财，因此才得名金银洞。有人说国民党当局曾在里面关押过“政治犯”，在临近解放时，仓惶逃跑的国民党当局在里面就地处决过“政治犯”。

据说，以前曾经有３个胆子很大的人结伴从金银洞的石窟里爬进去探险过洞中洞。他们上午进去，转了大半天，下午才从别的不同地方出来。有一人从清明坡背后的麻窝这个寨子边上的一处石窟中钻出来，有一人从清明坡的另一面、羊城屯的下面石窟中钻出来，还有一人从清明坡西北面的县医院后山石窟中钻出来，这些地点距金银洞口均有２公里多远。长顺县城周边属于典型的喀斯特岩溶地形，各个山坡之间与地底下有许多溶洞相互窜连，四通八达，因而县城许多地方的地表下都是空的，这容易理解。但令人奇怪的是３人一同结伴进洞的，理应出洞也是在一块，但出洞却是人各一方，狭窄的石窟里面究竟还有多少个高大的洞厅？他们３人究竟在路途中遭遇到什么？他们受到了什么惊吓？为什么会在路途中分开了？他们究竟发现了什么？这让人不得而知。人们原本想从那３人口中得知金银洞里的秘密，但那３人从洞中出来后性情大变，精神恍惚，非疯既癫，从他们口中根本探不出那山洞里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那山洞里究竟隐藏着什么样妖魔鬼怪？或是毛骨悚然的毒蛇巨蟒？或是如芝麻开门的洞灾一样藏着许多金银财宝？这些疑问更是困扰着人们，让金银洞更增添了许多神秘和恐怖。

儿时的我与小伙伴在金银洞中游玩时，洞内冷不丁会窜出一两只大壁虎，因它们细长的身躯和尾巴如老蛇一样让我们感到害怕，我们叫壁虎为“四脚蛇”。洞内还会时常看到令人心悸的大蜈蚣、千足虫。金银洞洞顶高处常栖息着许多蝙蝠，夏天夜晚常有大量蝙蝠从洞中飞出，如幽灵般在夜空穿梭飞行。金银洞外面山坡的树木上常有众多的乌鸦聚集。深夜，万赖俱寂时，金银洞周边会传出“咕咕－咕咕”的猫头鹰凄历的叫声，格外瘆人，我们小孩称这是“鬼叫”，听到后会认为是鬼来了，吓得缩在被子里面大气不敢出。还有人说，洞里盘据着一条巨莽。曾经，洞口附近有人家喂养的鸡鸭甚至狗会莫名消失。有人说亲眼看见过巨莽从洞中出入，并绘声绘色地说这巨莽有８米多长，比成年人的大腿粗，头上长有血红的鸡冠，两只绿幽幽的眼睛发出逼人的寒光，像两股探照灯柱，这么大的莽蛇显然被人们看作是蛇精了。也曾经有人在洞中发现莽蛇换皮时蜕去的一副巨大蛇皮，这让人们自然联想到莫名其妙地消失的鸡鸭甚至狗与巨莽有关了。由于金银洞频频出现乌鸦、猫头鹰、蝙蝠、蜈蚣、千足虫、莽蛇等这些百姓心中的“不祥”之物，并且洞内处决过人，有许多“屈死鬼”的幽怨之气，加之金银洞过去存在过庙宇，按民间说法有庙宇的地方“阴气”较重，这些都让金银洞莫名地笼罩了一股恐怖的气息。

在过去那天真无邪、无忧无虑的孩提时代，即使是金银洞这样充满神秘恐惧的地方，也承载过我们儿时的欢乐。那时，金银洞里有许多五颜六色、形态各异的亮晶晶的水晶石，我们小孩常去捡拾来玩。我们还在洞中捡到一些锈迹斑斑的子弹壳、子弹头，这也间接地证明了金银洞以前曾存放过军火或行刑处决过人。甚至有时还能捡到一些台湾国民党当局开展攻心战、用氢气球飘飞过来向大陆投放的国民党官兵的照片、台湾风光图片等宣传资料，那时我们这些幼稚的孩子根本不懂政治，在那个基本没什么玩具可玩的时代，这些东西让我们爱不释手，成为我们最喜爱的玩具。

在金银洞外周边长满杂草的泥地里、废断的砖头、瓦片下生活着许多爱打架的蟋蟀。蟋蟀一到夜间便发出“唧唧唧”的鸣叫声，我们当地因此称蟋蟀为“叫鸡”。夏秋季节的夜晚，我们小孩爱结伴去金银洞外周围去找寻、捕捉蟋蟀来打架，这是当时我们小孩的一大乐趣。蟋蟀公的会叫，会打架，母的不会叫，也不会打架。所以我们只捉公的蟋蟀。蟋蟀鸣叫的声音越是清脆悦耳、叫得越欢的，一般打架也越凶猛。打架的公蟋蟀有多个种类。一种背上羽冀花纹漆黑透亮，身躯壮硕的大个子蟋蟀叫“黑金刚”，这是最常见的公蟋蟀。另一种背上羽冀花纹金黄的叫“黄大将”，比黑金刚少，也比黑金刚打架更凶猛。还一种背上羽冀花纹呈银白的叫“白大帅”，这种蟋蟀别看个子最小，只有黑金刚一半大，但是打架最凶狠，百战百胜，非常稀有，是蟋蟀的珍品。

那时，天一黑，我们小孩便拿起手电筒、带上装蟋蟀用的瓶盖捅了些小洞作唤气孔的使用完的玻璃墨水瓶，三五成群邀约到金银洞外捉蟋蟀。多个小伙伴相伴去捉蟋蟀，好处是人多大家在晚上不会感到害怕。不足是去的人多了，大家相互竞争，有时每个人不一定能捉到一只蟋蟀。而要想捉的多，只有等晚上１０点以后，捉蟋蟀的小孩们大多都回家去睡觉了，此时捉蟋蟀会有大的收获。是时，小县城夜深人静，那个年代的人们没有什么夜生活娱乐，基本上已上床睡觉，漆黑的夜晚，街上基本空无一人，以前基本也没有汽车，自然没有车辆行驶声，正是万籁俱寂时。而此时恰是蟋蟀活动的高峰期，四周寂静无人的环境下，“唧唧唧”鸣叫着的蟋蟀声，在寂静的夜晚尤其清晰幽远。让人听到后很快能判定它们藏身的大致位置，然后用手电一照，只要照到蟋蟀，在耀眼的强光照射下，蟋蟀会瞬间失明，趴着不动，任由你手到擒来，放入随身携带的墨水瓶中。运气好的时候一晚上能捉到四五只蟋蟀。

尽管对独自一人深夜到金银洞很心虚发怵，但捉蟋蟀的欲望战胜了心中的恐惧感。好多次，我在深夜待家人入睡后，自己悄悄起下床来，蹑手蹑脚地开门出去，前往金银洞附近捉蟋蟀，均有好的收获。有一次，静寂无人的深夜中，我运气较好地捉到了一只“黄大将”，正沉浸在捕捉到蟋蟀的欢愉中，想进一步扩大战果，再捉几只好蟋蟀。正躬身低头在地上循声搜寻时，蓦地，我感到脑后吹过一股凉风，有清晰的、令人惊悸的脚步声从金银洞中传来，我忙回头用手电照看。只见黑暗中一个披头散发的灰白身影正从洞中走出来，正向我逼近。静寂无人的深夜，令人恐惧的金银洞中怎么会有人？那走出的灰白身影，这不是鬼是什么？吗呀，有鬼！我吓得大叫起来，手电和墨水瓶都丢弃在地，万分惊恐地撒腿狂奔回家中。在床上，我盖上被子，一晚上都心惊胆战睡不着觉，生怕鬼会跟着到我家中来吃我。第二天，我大病一场，躺在床上发高烧，水米不进，魂不附体地不停地说我看到鬼了，鬼要来吃我了等胡话。娘见我“遇到鬼丢魂了”，忙为我用“立水碗”、“滚鸡蛋”等农村习俗来为我驱鬼喊魂，我在床上躺了两天，第三天才下床渐渐恢复。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从此，我再也不敢去金银洞周边玩了。

后来，经过大人们认真思考分析，那个恐怖的夜晚我遇到的并不是鬼，而是遇到那个在街上流浪的小哑巴乞丐。这个小哑巴乞丐与一般的面黄肌瘦的乞丐不同，他个子矮胖，长得蛮壮实的，篷头垢面，脸上、手脚上都是黑漆漆的，衣衫褴褛油腻腻的，不会说话，只会吚哩哇啦地大喊大叫，人们都叫他“小哑巴”。小哑巴居无定所，走到哪里就睡在哪里，人们发现小哑巴时常会去金银洞居住，那个深夜恰巧被我遇到了。从我七八岁开始，一直到二十多岁，这个小哑巴乞丐就一直生活在长顺十多年，是长顺街头最长的乞丐。这十多年来，我看到的小哑巴的身高体形就一直没变化过，他究竟有多少岁？他是哪里人？他从哪里来？后来到了哪里？没有人知道。有人说小哑巴后来病死在荒郊野外，他的尸体被流浪的野狗吃了。也有人说小哑巴其实把大家都蒙骗了，他就是台湾来的乔装打扮、装聋作哑来搞卧底侦察的特务，他完成他的使命后又潜回到台湾去了，小哑巴平时总背在身上的脏兮兮的袋子里装有改装过的照相机和发报机等间谍器材。说这话的人们可能是哗众取宠，但他们说得有鼻子有眼睛的，分析得头头是道，联想起小哑巴日常的一些诡异行为，让人在半信半疑中细思极恐：小哑巴与那些骨像如柴的乞丐不同，他肥头大耳，并常爱居住在人们望而生畏的金银洞。还有洞中出现的台湾国民党当局的宣传资料，与人们传说中国民党当局败逃台湾时隐藏在洞中还未来得及运走的财宝等联系在一起，小哑巴在人们心中的特务面目逐渐明晰起来——原来小哑巴是到长顺来刺探情报的台湾特务，他时常逗留在金银洞是为了收发情报和寻找洞中的财宝，并将找到的财宝分批秘密运回台湾去，完成任务后他便神秘地消失了。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神秘的小哑巴的身影在人们的议论声中逐渐远去和消失。后来，长顺县城的建设有了很大的变化，金银洞所在的那条街成了商业街，金银洞前面的空地成了县轻工业局的办公和宿舍楼。按民间说法，居住的人多了，“阳气”自然压过了以前的“阴气”，金银洞不再如以前那么神秘恐怖了。而在长顺度过童年、少年、青年时光的我也在本世纪初离开了故乡长顺，定居在都匀市已２０年。

如今回长顺去，走过当年金银洞所在的那条街时，街旁已是林立的高楼和一长排的商铺，浓郁的商业气息和热闹的人气已将以前记忆中金银洞的阴邪之气席卷得烟消云散。也许是居住在金银洞前的居民心中多少还有些金银洞的阴影，人们用砖墙将金银洞的洞口严严实实地封堵了起来，人们再也不能进出金银洞了。金银洞诡异的传说、未知的宝藏和洞中的妖魔鬼怪被完全封闭在这“潘多拉盒子”里，再也出不来了，成了上了年纪人们的记忆和谈资。

时光飞逝如电，往事散漫如烟。今天，当我站在金银洞口密封的砖墙前，时过境迁，物易人非，不禁感慨万千，当年在金银洞玩耍、捡水晶石、捉蟋蟀的孩童已变为了年近五旬的油腻大叔，童年的单纯和快乐再也回不去了。现在３０岁以下的长顺人完全不知道金银洞了，金银洞的过往即将消失在历史发展的长河中，成为我缅怀的儿时记忆和剪不断的乡愁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