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送别

雨中送别

王昌勇

又是秋雨连绵的清晨，我走在三都县城街上，心中不由得平添了几分忧郁和惆怅。十月的凄风冷冷地吹着，缓缓翻开我记忆的日记；十月的冷雨沥沥地下着，思绪随着那纷飞的雨丝又飘飞到29年前那个摧人肺腑的清晨……

1994年10月，20岁的我正在上黔南师专政史系大三上学期。按教学计划安排，我们黔南师专九二级政史系的全班同学在3名系老师的带领下到三都县二中进行为期一月的教学实习。

三都县是全国唯一的水族自治县，三都县城座落在都柳江边，风景秀丽迷人，被誉为“凤凰羽毛般美丽的地方”，三都县城距我们黔南师专所在的都匀市有80公里距离。当时的三都县城只有一条主街，两旁多是两层的青瓦民房，人们形容一根烟没抽完，便可走完全城。三都二中当时只有初中部，一幢三层的砖混结构、一幢一层砖瓦结构的教室，小小的操场，初一到初三每个年级3个班，共9个班，不足五百名学生，我们实习任教的是初一和初二年级，教授的科目是我们的专业历史和政治。于是，三都县二中便成为了我们人生中的第一张讲台，初为人师的地方。

实习期间，初为人师的我们一丝不苟地倾尽所学向学生们辛勤浇灌知识。课下，我们这些实习老师还兼职班主任的职责，辅导学生早、晚自习，带学生们开展大扫除，与学生们开展打篮球、乒乓球比赛，开展班会文娱活动，精心组织学生到街上开展义务劳动、到县城郊外郊游等。我们用勤劳的汗水和无私的爱心换来了学生们的尊敬和爱戴，我们实习老师与学生之间不光是师生，更是朋友，学生们把我们当作大哥哥、大姐姐一样地爱戴，师生间结下了亲如兄弟姐妹般深厚的情谊。

当我们这些实习老师与学生间沉浸在相知相伴的幸福中时，不知不觉中，走得最急的，往往都是最美的时光，一个月美好的实习期很快就结束了，我们回返黔南师专的日子终于来到。

令我终生难忘的是我们离开三都县城的那个清晨，天还没亮，学生们便早早赶到我们的住所来为我们实习老师送行。都柳江边，秋风萧瑟，秋雨凄迷，许多学生雨水湿透了衣衫，泪水模糊了视线，那凄风冷雨中送别的情景今我刻骨铭心、终生难忘。

临行那天清晨,才五点半钟,当都柳江畔的三都县城还笼罩在漆黑的夜幕下时,我们就已起床收拾行李准备去车站乘客车返回黔南师专了。当我们收拾妥当下楼走出招待所大门时便一下子愣住了——在寒意袭人的秋风中,在暗黑的夜幕下，已有30多名三都二中学生站在门外守候我们。这些学生前一天得知我们实习结束要离开了，一晚上都睡不好觉，生怕第二天一早起晚了赶不上来为我们送行，一些学生凌晨五点钟便早早来到我们居住的招待所来为我们送行。由于来得太早，招待所服务员都还没起床开门，学生们便只能苦苦地守候在门外，焦灼地站在暗黑的夜幕和阴冷的秋风中等待我们出来，这感人的一幕是我们所意想不到的。

临行的前一天，为避免学生们来为我们送行而耽误上课，系上的老师专门找客车驾驶员谈妥,把平时最早发往都匀的客车从七点五十提前到七点,以使我们悄然离去。可学生们还不到天亮就迫不及待地早早赶到招待所门前守候。我们这些实习老师一走出招待所大门,学生们便纷纷涌上前来，争着为我们背背包，拿行李。看着那一张张幼稚而真诚的面孔，一股感激之情在我心中油然而生。

一些实习老师怕学生们心中难过，拍着学生们的肩头，笑着说一些善意的谎言安慰学生：“同学们，我们并没有走，没有离开你们呀，我们只是要回师专参加全校的运动会，等过一个星期又会回来的，你们不要难过啊”“同学们，等明年我们毕业了，我们会申请来三都二中来当教师的，到时我们又可以天天在一起了”……但学生们脸上那凝重的表情表明，这一切的辩解都是徒劳的，学生们心中都很清楚，此去一别，可能此生都不能再见了。

在深秋阴冷的晨风中和暗淡的夜幕下,我们被学生们簇拥着向客车站走去,此时的县城街头，基本还处于沉睡状态，几乎没有路人，只有一路上不断出现的前来为我们送行的学生。

到得车站,天已渐明,秋风萧瑟,落叶满地。浩浩的都柳江似乎也载不动我们实习老师与学生间满满的离愁，江面上升腾弥漫着的浓浓雾气扩散飘荡过来,天空布满了阴郁的雾气，使即将离别的师生倍感惆怅。车站上已挤满了前来送行的学生，他（她）们一个个给我们实习老师递上一张张写满他（她）们对我们感激和祝福的明信片，每一张明信片都倾注着他（她）们的深情厚谊，我们手中收到的何止是一张张簿簿的纸片呢？那是学生们一颗颗纯洁善良的滚烫心灵啊！

学生们纷纷围在我们实习老师身旁，双唇微微颤动,似有千言万语要倾吐、诉说，可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只是向着自己的老师深深地凝视着，希望把自己老师的面貌身形牢牢地镌刻在心底。而昨天还在课堂上侃侃而谈的我们此时竟也笨得语塞，没有殷殷的叮咛,也没有依依的话别,仅是紧紧地握一握那一双双伸过来的真诚而温暖的小手。越是深沉的情感，表达的方式往往越简单。此时,在这最真挚的师生情面前,一切优美的语言似乎都显多余。

天亮了，毛毛细雨不知不觉中下了起来，在深秋的寒风吹袭下点点滴滴、丝丝缕缕地飘洒、笼罩着天空。细雨霏霏，如泣如诉，纷纷扬扬的雨，或许是我们实习老师与学生间真挚感人的离别之情感动了天、感动了地，感动得连苍天也载不动这沉重的离愁而流下的泪罢!由于学生们包括我们许多实习老师都没带伞，不一会大家都是“毛毛细雨湿衣裳、十月秋雨透身寒”的状态了。但沉浸在离别愁苦中的我们实习老师与学生们都忘记了身上的湿淋淋和寒冷，此时,许多学生再也忍不住内心的离愁别绪，一行行热泪从红红的眼眶奔涌而出，泪流满面地放声大哭起来。

看着学生们流泪痛哭，那些本就多愁善感的女实习老师也泪流满面地抽泣起来，很快，离别的伤感情绪便感染了每一个人，即使是我们这些向来有泪不轻弹的男实习老师，眼眶也禁不住潮湿起来，冰冷的雨滴和滚烫的热泪一起滑落，浸湿了双眼，浸湿了脸宠，浸湿了地，也浸湿了心。渐渐地，我瞳孔中学生们一张张稚气的面孔被雨水和泪水弄得模糊不清了，但一副副清晰的音容笑貌却已牢牢地镌刻于心……“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这样秋雨中肝肠寸断的送别，令我刻骨铭心,终生难忘。

“嘀——嘀——嘀——”客车喇叭急促地响起，七点已过，司机催促着上车。我们迈着沉重的脚步,依依不舍地踏进车门,学生们蜂拥到车旁,向我们挥手告别。“砰”的一声,车门关上,客车启动,仍有不少学生跟着徐徐而驶的客车奔跑。

“老师,别忘了我们!”车窗外飘进学生们的最后一句发自心灵的呼喊。忘得了吗?不,忘不了!那发自肺腑的呼声穿越时间和空间永驻我心中。

客车驶出了县城,车外,雨仍绵绵地下着,身后那一个个熟悉的身影已从泪眼里消失。别了,三都县城,像凤凰羽毛般美丽的地方!别了,三都二中,我教育生涯中的第一张讲台!别了,那些纯朴可爱的学生们!

雨中一别后，再无相会期。那天，我们实习老师与那些可爱的学生依依不舍告别后，便踏上了各自的人生旅途。当时，通讯落后，别说手机、网络，甚至连程控电话都还没开通，我们实习老师与学生间从此便音信渺无，永远失去联系了。

流年似水，人生如梦。转眼间，29年过去，我由20岁年轻小伙变为了两鬓斑白的大叔。毕业后，由于我改行不再从事教育工作，三都二中的实习经历成了我人生唯一的教师经厉，我人生中最宝贵的一段青春记忆。

这个秋雨绵绵的早晨，漫步在三都县城，凄风冷雨又唤起我29年前的记忆。今天的三都县城已是时过境迁，物易人非，到处高楼林立，市井喧嚣，原二中校址早已经被搬迁，旧址处取而代之的是几幢高楼。那一年实习的那些事、那些学生，都一一在脑海中掠过，只是，春春已逝，美好的时光一去不复返，再也回不去的青春，像滔滔都柳江一样奔流不复回，一切都回不去了。实习时的点点滴滴，那段幸福难忘的珍贵时光，只能到脑海中去追寻。

漫步在都柳江边，苍天不老，美景长在，都柳江依然在浩浩荡荡地奔流，大桥仍旧雄伟地横跨两岸，可当年实习时那些淳朴可爱的三都二中学生却无处寻觅。“可爱的学生们，如今，你们在哪里？过得还好吗？”此时，我真有“人面不知何处去，江水东流空悠悠”的惆怅与伤感。

绵绵的雨丝哟，请把我最诚挚的思念捎给我昔日的学生，去祝福他（她）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