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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昌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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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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蜘蛛网情结

蜘蛛网情结

王昌勇

不知从何时起,我恍然发现,曾经在儿时很常见的蜘蛛网,如今竟不知消声匿迹到何处去了,一时间竟难觅踪影。

我的童年时代是在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至八十年代初期在农村度过的。当时,蜘蛛网是在农村甚至城镇都很常见的事物。那时,农村周边的树木、竹林、草丛、稻田、河流、水沟边等常常可以看到蜘蛛网。蜘蛛们甚至“大举入侵”到人们家中,成为人们家中的“常客”。无论是茅草房、木瓦房、砖瓦房、土坯房、石头房,几乎各家各户的房檐下、窗户上、院墙上、木楼板下、炉灶上方炕篮上、火塘上方的吊篮上、牛舍、猪舍内等地方都会有它们的踪影。蜘蛛们肆无忌惮,明目张胆地在人们的房内外构筑着它们的巢穴,编织着它们诱捕屠杀各种昆虫的“天落地网”,丝毫不担心自己会受到人们的捕杀消灭。而淳朴的农村人对它们也司空见惯,习以为常,仿佛它们也是农村生活的一部分、也属于家庭的一分子。

至今,我依然清晰地记得童年时蜘蛛网“陪伴”下的生活场景。奶奶时常坐在堂屋中的纺车前,在头上方房柱和楼板下好几张蜘蛛网的笼罩下纺纱织布。纺车上白色的纱线,奶奶头上雪白的头发,奶奶上方木楼板下纤细银白的蜘蛛网,在我眼中都是一样的晶莹雪白。古老的布依寨,久远的老屋,苍老的奶奶,陈旧的纺车,阴森森灰仆仆的蜘蛛网,搭配在一起,居然很匹配、应景、和谐,散发出浓郁的人间烟火气息,构成我眼中单纯而温馨的乡村童年记忆。奶奶忙完手上的活、一有空闲时便会给我讲布依族童话故事,我偎依着奶奶,静静地聆听奶奶讲述精彩的童话故事,奶奶的童话故事令我摆脱小山村枯燥乏味的寂寥,幼小的心灵插上翅膀,飞出蜘蛛网笼罩下的房屋和小山村,在自己憧憬的童话世界里跟着奶奶的故事一起飞翔。

有时,当我们一家人围坐在炉灶前、火塘四周吃饭时,头上方不慎会有一只圆鼓鼓的大蜘蛛从房顶挂着一根长长的蛛丝跌落下来,如身着降落伞的“伞兵”高空跳伞一样从天而降,差点要掉落进我们面前的菜锅和手中的碗里。平时,蜘蛛高悬在房屋上方,距我们较远,不太感到它的可怕。现在,一只巨大的蜘蛛“嗖”地一下子蹿到我们的眼前,那面目丑陋、狰狞得令人有些毛骨悚然的样子,把我们几姐弟惊吓得差点将手中的碗掉落到地上,惊恐万分地大呼小叫。

眼看一餐饭菜差点被丑陋不堪、令人浑身不爽的蜘蛛糟踏了,哥哥姐姐们由最初的惊吓变得愤怒起来,“义愤填膺”地拎起旁边的扁担、扫把等就要对掉落在地上惊慌失措的蜘蛛一顿痛打,想把它打死才解恨。而此时,一旁仁慈善良的奶奶会急忙制止哥哥姐姐们。奶奶认为,动物都是有灵性的,即使是一只蜘蛛也是一条生命,不能随便“杀生”,以免招来“罪孽”。更何况蜘蛛是益虫,能捕食苍蝇、蚊子、飞蛾等各种害虫,有蜘蛛在家中也有一定好处,所以千万不能杀害它。由于奶奶的制止,哥哥姐姐们没有杀害蜘蛛,落荒而逃的蜘蛛很快顺着墙根又爬到房子顶上去了。

后来,长大了,才明白奶奶说的蜘蛛是益虫的道理。蜘蛛能捕食苍蝇、蚊子、飞蛾等各种害虫,是许多农、林业害虫的天敌,蜘蛛在生物防治中起到稳定生物种群的平衡,减少稻米化学农药残毒,促进农作物增产增收的积极作用。同时,蜘蛛可以说浑身都是“宝”,蜘蛛的药用价值极高,具有解毒、消肿之功效,主治疔疮、疮疡、毒虫咬伤、小儿惊风、阳痿早泄等症,还可制很多中成药,对神经性疾病等疑难症有较好的疗效。

童年时的农村,物资十分匮乏,我们根本没有什么玩具可玩。在大人们外出干活,哥哥姐姐们去上学的时间里,还没上学的我一个人在家中十分寂寞无聊。我时常一个人呆坐在泥地上,仰头望着房檐上、院墙上、大树上的蜘蛛编织蜘蛛织网,有时一望就是大半天,借以打发无聊的时光,排遣寂寞苦闷。

因时常观看蜘蛛,我发现了蜘蛛和它织网的一些习性。蜘蛛是节肢动物,分头胸和腹两部,由细长的腹柄相连。头前部长有一对螯肢,螯肢末端是有毒腺导管的毒牙,在胸部两侧还有四对足,足尖处长有坚硬的爪。蜘蛛虽然有多只眼睛,但视力不好。蜘蛛那非常丑陋、面目狰狞得有些让人毛骨悚然的样子,自然不讨人喜欢,让很多人都害怕,觉得蜘蛛是一种恐怖并且有毒的虫子。蜘蛛是性格孤独的独立生活者,个体之间都保持一定距离,互不侵犯。蜘蛛食性杂,主要以苍蝇、蚊子、飞蛾等昆虫为食,甚至还能捕食较小的小鸟和啮齿动物。蜘蛛耐饱饿,猎物充足时,它们可以不停地进食,把肚子撑得圆鼓鼓的比平时大好几倍。在食物匮乏的冬季,它们可以几个月都不进食,一旦抓住猎物进食,就要维系它几个月的生命,完全是“三月不开张,开张吃三月”的状态。

通常,村子里、家中的蜘蛛多是灰黑色,而野外田野中的蜘蛛多是绿黄色,这是它们为适应不同的环境,使自己的身体颜色更好地融入农村家中那种灰黑的背景色调和野外大自然那种绿黄的背景色调而形成的身体“拟态”,这样,由于身体颜色与背景颜色基本一致,便于隐藏自己,以成功地诱捕到各种猎物。

蜘蛛怕光,喜欢在阴暗的角落织网隐藏栖息。在开始织网之前,蜘蛛一定会认真观察,寻找既能较好地隐藏自己,又便于捕食猎物的好地形。蜘蛛找好满意的栖息地后,便开始织网。蜘蛛会吐丝,它们身体还能够分泌出一种黏液,这种黏液可以让这些丝线凝固在一起。即使丝线非常的细,但是凝固在一起的时候也会特别的结实。他们会不断的将脚伸出来,然后碰触织出来的蛛丝,随后把新的丝线吐出来,把网加固一下。很多的蜘蛛都可以用自己的重量,把蜘蛛丝往下拉,然后将蜘蛛丝粘到一起。蜘蛛在加固的过程中不断的吐出新的丝线,如此循环往复,便编织成一张蜘蛛网。它们织蛛网的动作相当娴熟,只见它们在网上辗转腾挪,上下翻滚,来回穿梭地编织着蛛网,如高空上的杂技舞者般令人赏心悦目。

蜘蛛织网的速度各不相同,织出的网也各有特色。平均来说一只蜘蛛要花差不多一个小时的时间才能打造出一张圆形的精美丝网,蛛蛛网由一系列同心的轮状轮廓组成,丝线从圆心向外一层层延伸为圆形。

我发现,蜘蛛织网并不是一劳永逸的。像鸟儿筑巢一样,蜘蛛编织自己的巢——蜘蛛网,一样也很辛劳。蜘蛛在织好一张网后,蜘蛛每天都要在原网上不停地上下来回修补蛛网上断掉的丝线,一整天反复地修补和加固,以保持其黏性和猎捕昆虫的有效性,相当于每天又织出一张新的圆蛛网。

把蜘蛛网全部都织好后,蜘蛛就会趴到网的中间,等待和蛰伏在那里,静静地等待猎物上钩。蜘蛛这种“守株待兔”式的捕捉昆虫方法,捕获效率还颇高。由于蜘蛛网编织精巧,蜘蛛丝拉得又长又细,并且银白透明,不容易被发现,苍蝇、蚊子、飞蛾、蜻蜓、甲虫等各种昆虫乃至较小的小鸟,在低空中飞翔时稍不留神便会一头撞进蜘蛛网中。由于蜘蛛丝柔韧细腻而有力,蛛丝的弹性非常好,能拉长几倍而不会断掉。昆虫一飞进蜘蛛网被缠住,就等同于飞蛾扑火,自取灭亡。任昆虫如何拼命挣扎,都不能挣脱起飞,只能等死。对于较小的昆虫,撞上网后,蜘蛛立马上前大口大口地吞食起来。对于较大的昆虫,蜘蛛等待昆虫在网上把体力耗尽,不再挣扎后,才上前来享受自己的美餐。蜘蛛在已经食饱、一时不需要再进食的情况下,对又撞入网上被缠住的猎物,会用蛛网来当保鲜袋,用网把猎物包好,使之长期有食物储备,留待下次食用。

那时,哥哥姐姐们还教会我一个很形象地描述蜘蛛的谜语:南阳诸葛亮,稳坐中军帐,摆起八卦阵,单捉飞来将。 “诸葛亮”指蜘蛛,“八卦阵”指蜘蛛结成的网,“飞来将”指飞来被蜘蛛网粘住的昆虫。这个谜语我从小就耳熟能详,至今仍能倒背如流。

在我时常抬头仰望蜘蛛网的时候,有时,当阳光透射在银白透明的蜘蛛网上,会反射、折射出绚丽的七彩光芒,我时常会引起我不着边际地瞎想,想象蜘蛛网上更高远的天空是否生活着美丽绝伦的仙女、神通广大的神仙、威仪天庭的玉皇大帝,想像蜘蛛网外面、小山村之外的城市是如何繁华喧嚣,想像蜘蛛网外面更广阔的人生世界是如何的美好……

对当时那物资极度匮乏,基本没有什么玩具可玩的山里孩子来说,蜘蛛网可以说也是一种极好的“玩具”。因为它银白透亮不易被发现,并且“粘性”较强,不容易被拉断的特性,成为当时我们这些孩子专门用来捕捉蜻蜓、蝴蝶、蝉等昆虫来玩的极好工具。那时,哥哥常会带着我制作由蜘蛛网制成的、捕捉蜻蜓等昆虫的捕虫网。哥哥持柴刀到山后砍来一根三、四米长的长竹竿,把竹竿上旁生的细枝叶除掉,削一长条竹条弯曲成一个如圆盘子大小的圆环形,再用铁丝或麻绳将竹圆环底部竹条两头在长竹竿顶端处捆绑紧扎牢。然后扛着长竹竿,来到房前屋后有蜘蛛网的地方,伸出长竹竿,用长竹竿顶上的竹圆环在蜘蛛网上来回反复搅动,使蜘蛛网上的蜘蛛丝粘在竹圆环上。粘了几处蜘蛛网,竹圆环便成了粘满了密密麻麻的蜘蛛丝,能捕捉蜻蜓、蝴蝶、蝉等昆虫的网罩。而那几只随着蜘蛛丝被粘到竹圆环上蜘蛛,起初在蜘蛛网受到剧烈撞击时,视力不好的蜘蛛还误以为是钓到“大鱼”、有大的猎物上钩了。后来才突然发现情况不妙,才慌不择路地从竹圆环上“高空跳伞”,降落到地面上落荒而逃。这样,蜘蛛苦心经营的家园被我们毁坏了,它们只能又寻找另外的地方“重建家园”。如今回想起来,我们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蜘蛛的“痛苦”之上,实在不应该。

蜘蛛网罩制作好后,哥哥便带着我到稻田里、河流边去捕捉蜻蜓、蝴蝶等艳丽多姿的好玩的昆虫。那时的蜻蜓很多,稻田里、河流中边常会有成群结队翩舞飞翔的红蜻蜓、黄蜻蜓、黑蜻蜓等五颜六色蜻蜓的美丽身影。我们跑到群舞飞翔的蜻蜓群中去,用长竹竿在低飞的蜻蜓群中快速来回横扫几下,往往能使一两只蜻蜓误撞到长竹竿上的蜘蛛网罩上,然后旋即把长竹竿上的蜘蛛网罩向下扣到地上,便能看到网罩上网住一只蜻蜓,我哥弟俩高兴得手舞足蹈起来。而当要捕捉单独飞翔的蜻蜓时,便紧紧地跟着蜻蜓跑,当蜻蜓飞累了,停在树木、花草、石头上休息时。我们便蹑手蹑脚地绕到它的身后,轻轻地举起长竹竿,慢慢地接近蜻蜓,以免被蜻蜓发觉。当竹竿上的蜘蛛网罩能够得着蜻蜓时,迅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按压下竹竿,蜘蛛网罩便罩住了蜻蜓。此刻,蜻蜓想要挣脱起飞为时已晚。而刚被蜘蛛丝缠住的蜻蜓,不想束手就擒、坐以待毙,拼命地在蜘蛛网罩上狂扇翅膀挣扎着,蜻蜓那翅膀“嚓嚓嚓”的激烈拍击声清晰可闻。可蜘蛛丝坚韧而柔软,粘性和收缩性极强,当被捕获的蜻蜓挣扎着将蛛丝线拉长时,蛛丝线的长度可以伸长到原来的好几倍,如像皮筋、缩筋带一样。当蜻蜓不再挣扎时,蛛丝线便会自动复原。因而,任蜻蜓如何拼命挣扎,也拉不断、挣不脱。

蜻蜓被蜘蛛网罩缠住后,我们快速地伸手到网罩上把蜻蜓捉出来。把它两边的两对翼翅在背上对折起来,夹在两根手指间。我跟哥哥一天能捉到四五只蜻蜓就已经很心满意足地回家了。到家后,用长棉线一端从蜻蜓的胸部下第二对足与第三对足之间穿过环套在背上两对翼之间,另一端拴在手指或一枝小竹枝上。这样,既能拴住它,让它逃不开我们的手心,又可以让美丽的蜻蜓在我们头顶上翩翩飞舞,真是其乐无穷。

感谢蜘蛛网,能让我们孩子捕捉到蜻蜓、蝴蝶、蝉等这些鲜活灵动的“玩具”。通过蜘蛛网获得的那种幸福的乡间味道,让我在那个物资匮乏的时代度过欢乐的童年,让我的内心保持着那份别样的童真和美好。

时光如白驹过隙,岁月不知不觉在回忆中流逝,一转眼,我已经由几岁孩童变为了五旬翁。如今,在农村,随着钢筋混凝土结构房屋的大量出现,完全取代了原先的茅草房、木瓦房、砖瓦房、土坯房、石头房。宽大明亮的窗户代替了过去老房子的细小黑暗的窗户,对怕光的蜘蛛来说,极不便生存。而且砖混结构的房屋大都是光滑平整的腻子墙面或乳胶漆墙面,不利于蜘蛛拉丝结网。再加上人们在家中施用各种杀虫剂等,更让蜘蛛在人们家中无立足之地。野外,在稻田耕地中,同样由于大量施用化肥、农药的原因,以往田间地头较常见的蜘蛛网,已经很难见到了,曾经在我儿时司空见惯的蜘蛛网在我的视野里近于绝迹了,我只能到脑海中去翻寻那些在蜘蛛网陪伴下的美好的童年时光。

如今,回到故乡,再也看不到故乡的老屋和屋中纺着纱线的白发苍苍的奶奶,再也听不到奶奶那些精彩动听的童话故事,再也看不到那些曾经遍织在屋内外的蜘蛛网,再也找不回来自己那衣衫褴褛、拿着长竹竿蜘蛛网罩在田野里追逐蜻蜓、蝴蝶的童年的身影。故乡的老屋、奶奶、蜘蛛网、追逐蜻蜓的我,儿时的故乡、亲情、蜘蛛网下的童年……这些曾经熟悉、亲切和美好的事物都无声无息地从指缝间悄然流走,一去不复返了,只留下对过去岁月的感怀。

岁月就是这样,在慢慢的回首中,渐渐地离我们远去了。儿时安静而温馨的山村,遍布农家和田间地头的蜘蛛网,蜘蛛网陪伴下单纯而快乐的童年,这一切仿佛都在昨天,却已经回不去了,悠长的永远是回忆。

有形的蜘蛛网在我的视野里消失了,但一张无形的蜘蛛网却深织在我脑海中,根深蒂固,历久弥新。这张网网住的是我的乡愁、亲情和童年记忆,无论我如何挣扎,永远都摆脱不了它的牵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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