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逃（小小说）

是的，像往常一样，我们开始吃晚饭。在餐桌上，除了咀嚼吞咽发出的声音，再没有其他的动静。不到十分钟，晚饭就结束了。吃完晚饭，我们又各自回到各自的屋里，碗碟都留在餐桌上，丢给他收拾。

在平时，洗碗这类事都是母亲干的，可是这几天有所不同，没有任何一个人吱声，他也自觉，径自收拾起家务来了。他不敢有怨言，也不配有怨言。一周前，我出逃了，母亲心急如焚，也顾不上打理，就急急忙忙地去追我。父亲虽然醉醺醺的，看到我跑走后，也立马醒了酒，跟着母亲一起追。

我是一时冲动，才翻出小区院墙跑走的。虽说是冲动，可是生气怨恨的情绪却酝酿了好久。每天听着他们吵架，我不知道我能躲到哪里清静去。那天晚上也是，看着毫无希望的家庭，我实在是呆不住了，二话不说就拉开门冲下楼去。看到我这番举动，母亲属实是吓坏了，跟着我也一同冲下了楼。我下去后，茫然地看着周围，四周除了楼还是楼，院墙外面倒是漆黑一片，路灯没有亮，黑洞洞的道路通向清静的未知。我暗下决心，只身冲进这茫茫黑暗里去吧，即使这小区是唯一的明亮的地方，也再也不要回来了。我嘴角抖动了一下，苦笑一声，将正在下楼的母亲的脚步声抛在脑后，朝着小区院墙径直跑去。

院墙也就比我高出一头，我用手扒住顶部，只一撑，半身就落到院墙上面了。这时，母亲已经跑了出来，她的头发散在肩上，似乎风很大，看见我正在翻墙头，她一下子喊叫了出来，声音有些沙哑，充斥着苦涩的味道。父亲紧跟在母亲身后。我没有向他们道别，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发出，转身就跳下院墙，跑向黑洞洞的街道。下来后，我的心底如释重负，望着黑魆魆的天，真想大叫一声，或者高歌一曲。我明白我做到了，这是一场告别，不管是旧生活也好，压抑与负面也好，都是一次告别。迈过今天这一步，不管日后如何，我都可以和那种充满酒精气味的日子说再见了。

我无需看清，就对整条街的布局心知肚明。在我的左手旁是家体彩店，我很讨厌店主那个人，因为他跟父亲一起喝酒。再往前是一棵柳树，柳树下面是几只石凳，还有一张石桌，平时老头们都来这里下象棋，打打牌。我估摸着它们的位置，在其中一张凳子上坐了下来。这时候，我又有些难过，想到我的父母，想到他们焦急的样子。等我的眼睛能适应了，才发现石桌上侧躺着一支玫瑰。我拿起它，把玩了一会，然后用玫瑰的刺狠狠地在我的食指肚上扎。我没有去闻玫瑰的气味，因为我不费力，就能清晰地闻到，整条街都漂浮着酒精的气味。

灰白的路一直往前延伸，在前面绿化带那里分开了叉。我很想一口气跑到那里去，把玫瑰插到土壤里。我想在种好的玫瑰花瓣上撒上雪粒，绝对不去用酒浇灌它。我轻轻放下玫瑰，吸嘬着被扎破的食指，慢慢往回走去。不管怎么样，我的目的已经达成了。我绕大门进了小区，走回家，呼吸着润洗过星星的空气。

走到单元门口，星星都消失了，我再往那柳树那里望，玫瑰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只有漆黑的酒精味。父母就在地面上蹲坐着，看见我到来，母亲急忙起身跑来。离她近些，我才看清她的眼眶红透了，我无意联想到她好久不用的口红，是不是她忘记了口红的用法，把它当眼影抹了呢。她从没见过眼影，父亲说她唯一的一次化妆，还是在结婚时，那时候，她不知从哪搞来了一支口红，也学着电影里的人，对着镜子左涂右抹。父亲也看见了我，他同样起身，不过没有朝我走来，低着头，自个儿踱进单元门。

都回到家后，我洋洋得意地看着父母，他们二人倒像是犯了错的孩子，一直低着头，不敢看向我。饭早就凉了，没有人去热，也就将就着吃了。吃完晚饭后，我们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屋里，碗碟都丢在餐桌上。

回到卧室后，我看着左手食指上的伤痕，暗自流泪。已经不疼了，不，好像从没有疼过，只是一开始，血流满了指尖。现在血也不流了，我又好奇地舔了下已经凝固的血，它是黑棕色的，也是酒精味的。左手之前一直有些凉，吃完晚饭后，才慢慢地开始回温。右手一直都是暖乎乎的。从今往后，左手也要变得暖和，我对自己说。

我屏住呼吸，外屋很安静，静得像刚刚的玫瑰。我没有开灯，趁着黑暗躺在床上，屋里凉丝丝的，倒是很清爽。那时，我对自己说，睡吧，明天起，就是新的开始了。我抚摸着被玫瑰刺破的食指，感受指尖些许苦涩的感觉，渐渐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