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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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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1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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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就在那里,一个小圆球,散发着翡翠样的微光,似乎还散发着冷气。我慢慢地靠近它,想伸手去触摸,却在接触到它前一刻停止了手。我不敢去触碰它,我没有勇气,我完全失去了力量,现在,我的脑海里空空如也,没有思考,没有灵感,没有任何想法。就像一具行尸走肉,混沌地行走在这个世界上,在生活中爬行。我从那里面能看到世界,一个充满光亮,充满自由与思考的世界,那里面没有任何负面的东西,它就像……就像神灵,能创造一切的神。我退却了,远远地离开了那里。想当初,我也是其中的一员,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了,我早已没有了创造力,我被自己打败了,我成了自己的奴隶……

一阵寒意涌来,他打了个寒噤,猛地睁开了双眼。眼睛被风吹得有些凉,耳朵也是。等恢复了意识,他站了起来,清理了一下身上的碎叶与尘土,向四周张望。四处无人,仅有无际的枯树与落叶。树干嶙峋弯曲,像是昨夜梦中的梦魇,落叶枯黄干瘪,好像上面还落了霜。他想起来了,他逃进了深山,他刚刚醒来。昨夜的他实在是撑不住了,身体的疲惫和心灵上的压力无时无刻不在摧残着他,让他变得浑浑噩噩,不一会儿,他就失去意识,深沉的睡去了。他又打了个寒噤,感觉到那东西还在,不禁松了口气。现在,他得制订个计划,那东西放在他身上肯定不安全,他得尽快将它转移。可是,四下无人,他要将它放到哪呢?那些人一定还在搜捕,继续待在这不安全,不管怎样,他得先离开这里,越远越好。虽然深山是个不错的选择,可他一个人待在这山里,留着这东西也没什么用。无论如何,先走吧。

他又张望了下四周,确定了来时的方向。于是,便往那反方向走去。

一路上,窸窸窣窣的落叶淹没了整座大山,他不停地抚摸着口袋里的那东西,漫无目的地思考着什么。他也知道,这件事是他不对,可他也要活下去,也要有自己的生存空间。而像他口袋里的那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在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为了它们而不断地摧残像他一样的人啊。那不公平。世界不需要那些东西,谁也不需要,是人的矫情以及恐惧心理让它们有了可乘之机。为了生存,他必须得到它,然后用它来换取更多人的生存。因此,这没有什么正不正义的,都是为了生存,生而为人,他就得有活下去的权利。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世界会这么扭曲,那么多富人宁愿照料它们,也不远顾及穷苦人的生命。那些东西甚至还冠冕堂皇地稳居殿堂,不知羞耻地自称“艺术品”。生存才是必要的,在人的意识中,人才应该是最重要的,为了他自己,为了他的妻儿,他必须要铤而走险。

真应该有更多呼声。光靠自己根本不够,还要有更多像他一样的人。让富人们,让世界看看,原来生活里还要许许多多这样的人,这般的事,光靠艺术的滋养根本不行的。人的生存才是第一位,减小贫富差距才是人们该努力的目标。他不知道人们怎么可能会这么蠢,这么无情,宁愿有人饿肚子也要奢侈地将资源浪费在毫无价值的艺术身上。过个几百年,人当然还在延续,还在繁衍,可是艺术呢?早就销声匿迹了!实在不应该……

正想着,他的双脚突然踩到了什么,把他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出来了,正踏在道路上。那道路自西向东横跨二山,茫茫的不知通向何处。大约两年前,他也正被追捕,也是相似的情景,就是因为沿着公路走,他才被他们发现并被逮捕的。那一次的失败让他失去了他的小女儿。那时候,小女儿得了重病,亟需一大笔钱来治疗。光靠他做活赚的钱根本不够病的开销,人,一旦被逼急了,就只能去铤而走险。他要去偷盗。也正是那一次,在一座府邸里,他发觉富人们家里是多么虚浮,将所有空间都留给了艺术品。从那时候起,他就开始对艺术不保有好感了,只觉得那是闲来无事的杂物,挤占了世界的空间不说,还将他们那些人逼到了死路。他盗走了几幅画,逃离了那里。可是,等他将它们出手时,经济已经膨胀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了。刚刚还价值连城的艺术品,现在却变得分文不值,就像几张普通的纸。一怒之下,他撕毁了所有的画作,这其中还包括索拉的那副《夜空下的妇人》。偷盗的事被快就被发现了,在他逃离的过程中,他被捕了,而他的小女儿也随着那几幅画与他永远分离。

想到这里,他真想将口袋里的那东西在地上砸个粉碎。那是萨尔帕拉的《雪景》,说是雪景,也就是一块球形的玻璃,里面点缀了几个花纹罢了。真不知道那些人怎么会把这当成宝贝。妻还在那里等他,他必须尽快回去。

妻是十五年前跟他在一起的,在得知了他的事情后,妻并没有觉得不对,反而是十分支持他。妻也觉得艺术损害了普通人的利益。她说她穷怕了,小时候,有一段时间流浪在街头,看着那些雍容华贵的富人相拥着去博物馆,宁愿将钱将时间花在它们身上也不去正眼瞧一下她,她就觉得痛心,觉得愤怒。特别是女儿出事,经济膨胀,货币贬值后,她更笃定了她的感觉,也就理解他的想法了。艺术之流就是骗人的把戏,人们在一张纸上描描画画,就说那是无价之宝了,简直可笑至极。随便一场经济危机就能让它们变得分文不值,更别说亘古长存了。

他下了公路,不过依然平行着路在走。有路,那就一定有城镇,他得搞来一个代步工具,好到与妻约定好的地点会合。他一直在走,跨过湍急的河流,绕过刺人的灌木,一步一步地往前走。有时候,累惯了,也就不知什么是累了。

小时候,他也有一段时间,热衷过绘画。只不过那时没有任何利益上的关系,单纯是为了娱乐,为了画而画。他觉得有时会很无聊,如果将一整天的时间都消耗在画画上,一眨眼就渡过了一整天,多么神奇!只是那时他也不用为了生计所担忧啊,他只要做自己想做的就是了,不用去思考那么多错综复杂的事情。很多事情,一旦想了,也就变得复杂了。一想到这里,他简直要耻笑当时的自己,笑为何要把时间都浪费到无用之事上,有那些时间,多去工作,多去学习,多去赚点钱不好吗?可是现在他明白了,没有生存保障,一切都是免谈。哪有什么喜欢啊,成年以后,都是生活在推着他不得不往前走了。有时候,或许会遇到一处死胡同,但生活的墙一直在靠近,要想不被挤扁,还是得咬牙跳过去。

到城镇了。他又整顿了一下自己的思想,摇摇头,让自己清醒了一下。接下来,就得再铤而走险一次了,他必须时刻保持警惕,一旦有点闪失,那就前功尽弃了。他若无所事地走进小镇,四处张望了一下,选好了要偷走的目标。正巧,那单车附近一个人也没有,他可以轻松骑走跑路。夜里行动当然会更安全些,只不过这时才刚过正午,他等待的时间越长,被逮捕的可能性也就越大。他必须速战速决。经过这么长时间的“锻炼”,他早已熟悉了各种流程,不过,身体还是不听使唤地在颤抖。他努力使自己顿了顿,深呼吸了两次,然后向着目标前进。正巧,四下没有人,自行车也没有锁,他完全可以骑上就走。不过,等他一靠近,他又迟疑了一下。那是一辆小孩子的车子,或许,那是那小孩子苦口婆心,才得到的圣诞礼物呢?或许,他将这车子视若珍宝呢?可是,一想到妻,想到妻怀抱里的孩子,他别无选择。他恨恨地踢了自行车一脚,咬着牙,骑上车子扬长而去。

骑上车子后,他依然没有上路,而是再次返回山里。沿着山路,他继续向东,往与妻约定的地点前进。

等到再次回到他昨晚过夜的地方时,他被吓了一跳。在往前,一队警察正围在那里。他赶忙停下车,躲在一处灌木后面。趁现在没被发现,他得赶快离开,可一旦骑上车子,他很有可能会被发现。可要是不骑车子,他肯定跑不过警察的摩托。在原地躲着吗,这是最糟糕的决定了,要是警察往这里看,他插翅难飞。他扶着车子,一步一步地往后退……往后退……

他简直不明白警察为什么要抓捕他,是,他是偷了那破玻璃,可他也得养活自己的家庭啊。光靠干活那点微博的工资,他根本就无力支持家庭。那些人也知道,他偷盗不是为了干坏事,只是为了养活自己一家人,那些人怎么就这么固执呢?难道这几块破玻璃的比他们穷人的命还要重要吗?他真想冲上前去,将这一番道理好好讲给那些人听。可是他办不到的,那些人也办不到的,他们眼里只有工作工作工作,只想着自己的家庭自己的事情,完全不会为别人考虑,完全不会理会别人的想法。他还是得逃。

不料,他还是被发现了。警察们看见了他,立刻跳上摩托,冲着他骑来。他转身跑上了自行车,死命地蹬着脚踏板,往前冲。他也顾不上枯树跟灌木了,咬着牙只是向前,忘记了一切事情。他现在的念头只有一个,那就是跑,快跑!千万不能再被警察追上!恐惧慢慢蚕食着他的力气,很快,他的小腿就麻木了。回头,眼看着警察们越来越近,他真的有些绝望。不过,他不敢顾及麻木的小腿,只是使劲蹬,没命地蹬,似乎要将链子打出火花来。跑,快跑,前面有条河,骑过去,前面有灌木,压过去,他顾不上了,什么也顾不上了。口袋里的那一块圆球炽烤着他,想要将他吞噬。他的嗓子似乎出血了,咸丝丝的,像是铁锈。突然,自行车的链子断了,不等车停下,他跳下去就跑。可是他怎么也跑不过警察的摩托,很快,他们离他就只剩几米之隔了……

得知萨尔帕拉的《雪景》出展,还是妻告诉他的。妻说儿子要喝奶粉了,需要奶粉钱。他刚发工资,算了一下,刚刚够一段时间的奶粉,可这样的话,他跟妻二人就只能饿肚子了。妻说萨尔帕拉的《雪景》最近就要展出了,那一块球形玻璃可值不少钱,要是得了它,那他们三人半辈子的钱就不用愁了。他具体问了各种细节,然后就说行,先把房子退了,去哪哪会合,他一定会把《雪景》搞来的。

听到他这样保证,妻自然很高兴。她特意嘱咐了千万要小心,一定要平安回来,她和儿子都在那等着他。他说好,我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可是现在,他马上就要被逮捕了。想到妻,想到儿子,他明白他一定不能束手就擒。他大声咆哮着,拼了命地往前冲,他的嗓子破了,眼里流了泪,嘴角撕裂了,他一直在跑。突然,他失去了意识,一头栽倒在地……

……

他打了个寒噤,猛然睁开了眼睛。夜空明亮,枯枝挡住了几片星星,四处散发着腐烂树叶和泥土的混合气味,好像有风声。他的脑海里一片混乱,像是被蚯蚓搅动着。他无助地盯着一颗星星看了一会,恢复了一下精神。他试着动了动,却发现根本动不了,浑身酸痛。他的嘴角似乎出血了,非常口渴。他叹了口气,又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林子里传来了黑鸫的叫声,他慢慢睁开了眼。突然,他一个激灵站了起来,伸手摸摸口袋里的东西,呼,还好还在。他看了下四周,发现早已没有那辆自行车的影子。他有些迷糊,晃了晃脑袋,踉跄地向东走去。

他要去与妻会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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