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小鸡今天早上死了,准确来说,是我直接给了它死亡。
它是我前几天套圈得来的,一笼两只。今天早上,我还沉浸在睡梦的柔波中时,妈妈进来了,叫我起床。我没好气地蒙上被子,想再一次浸淫在我的温柔乡时,她说:“你那两只鸡快死了,站不起来了。”不得不说,这的确是一剂很好的清醒剂。听到这话,我立刻清醒了几分,套上一条裤子,就跑到客厅查看状况。
妈妈说的没错,它们的确要死了。那两只鸡昨晚还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今早却在那趴着,一点儿力气都没有。那两只鸡不大,刚长出来毛发,姥姥说,这时候的鸡是最容易死的。特别是怕得流感,一死死一窝。但是我不想它死,谁也不想他辛苦喂养的小生命就这样猝然离去。我猜想它们可能是饿的,所以等妈妈上班离开后,我试着掐了点泡好的小米给它吃。之前,这两只鸡见了小米就跟受刺激似的,争抢着跑去啄米。可现在,无论我再怎么搞出动静,示意米粒在此,它们都懒得动弹了。我轻轻地拿起了一只,想着自己喂给它吃,可我一拿起来,仔细看了下它的样子,我的心就凉了半截——它的眼睛都睁不开了。
我隐约知道,眼睛睁不开那就是真的快死了。我赶忙拿起那只当做鸡窝的牛奶盒子,把它们带到我的卧室。它们都不叫唤了,只是有气无力地趴着。唯有时不时的抬头示意着它还没有真正远去。那次集会上,我套到了一只兔子,两只小鸡和两条小鱼。虽然我最喜欢那只白兔,可这两只鸡也同样可爱、惹人。每天早上都是给兔子洗便盆,喂兔粮的时候,可这时我的心思全都在这两只小鸡身上了,也就暂时没有理会兔子的事。我查了好多资料,不是说得了流感就是感染了病毒——可这都是我所无能为力的!我不死心,一边支持着这两只生灵,一边给在老家的姥姥打电话。我问她小鸡站不起来,眼睁不开是怎么了,该怎么办,可她的回答却显得那么冷酷——小鸡马上就要死了,赶紧找个地方扔了为妙。我生气地挂断了电话,忧心忡忡地看着它们。看着它们苟延残喘的样子,我第一次感到了面对死亡,我们的无能为力。我又第一次体会到了我们生病时,父母的焦灼与担心。我仍然不去相信那个无情的事实,一次又一次地自我安慰道,它们只不过是饿了,或许是冻着了,没什么大碍。
我麻利地烧上了水,准备了条暖水袋,打算先让它们暖和起来再说。为了让其吃点东西,我拿了只鸡蛋,打到小碗里,蘸着鸡蛋黄一点一点地喂。说来也怪,鸡本来就是由鸡蛋孵化,可为了成长所需的营养,又非得吃蛋黄不可。倒好了热水,我将两只可怜的小鸡放到热水袋一旁,试了一下温度,正合适。看着它们那可怜的样子,我真的感到伤心。其实我也有想过将它们送给宠物医院,可这小城的宠物医院大都是给猫狗看病,又有哪会在意一只廉价的街边小鸡呢?再者说,我也并没有零花,万一治病的钱过于昂贵,也实在担负不起费用。他们可能会权衡利弊,说治病的钱都够再买十只小鸡的了。我不知道能不能靠自己,可眼下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我轻轻地抚摸着它们那细松的绒毛,看着它那闭合的眼睑,心里很是难过。
我试着给它们喂食。小米它们是不吃了,固体食物都不好喂,只能先试着喂液体食物。我挑起一丝蛋黄液,凑近鸡喙,想喂给它们。可它们紧闭着嘴,一点儿也不让食物进去。而且蛋液也实在不好挑,筷子上的大都滴落到桌子上了。见实在不行,我急得不知道怎么办。等暖和了一会儿,小鸡倒是又开始叫了。那声音细丝丝的,像是扎人的雨。那之前烦人的叫声呢?那曾经烦的我不行,以至于将它们撂倒客厅盖上盖子的叫声呢?等到这时,这有气无力的声音却又让我怀念起当时健康的噪音了。看到其中一只稍微张开了嘴,我赶忙将碗拿起,对着鸡嘴轻轻倒。蛋液都洒在了桌子上,只有微不足道的几滴进了小鸡的嘴。见它喙上沾满了蛋液,小鸡激灵地摇摇脑袋,将蛋液飞溅的到处都是。趁着这个势头,我又喂食了几次,很快,小鸡就慢慢睁开了眼。只是浑身还是没有力气,根本站不住。不过相比刚才,也是有了很大的进步了。见这只稍稍缓过劲来,我将其搁到一边,拿起另一只来打算故技重施,也喂一下它。可这一只却不像刚才那只,这只已经一点力气都没了,嘴巴一点儿也张不开,眼睛闭紧得厉害。再怎么给它倒蛋液,也都是徒劳——一点儿也不进嘴,还洒了桌上一片。我轻轻地放下它,看着它瘫软地趴在桌上,喉咙丝丝地出着气,真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再看第一只,它已经慢慢地站了起来,开始试着出声鸣叫了。
小鸡啊,你可知道,你曾经的玩伴马上就要远去天国?对我来说只是伤心一时,可对你来说,却是永远的失去!可是你又没有思想,不知道离别或死亡到底为何物。对你们来说,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啊?你们不去想生命的意义,也没有那么多眼花缭乱的主义,对你们来说,难道活着就只是为了吃睡,为了繁衍?你们的母亲糊里糊涂地降临到这个世上,给人类当做陪衬,然后你们也糊里糊涂地降临世上。起先,你们有的活不过去,在鸡蛋里就死了;又有些顺利地孵化,可又迷茫地进食、繁衍,再养育出下一批稀里糊涂的儿女!难道你们只是人类的陪衬吗?亦或者说,人类是你们的陪衬吗?你们或许不知死亡为何物,可你们又会感到疾病的痛苦!你看看,上帝多么不公哦!或许你们也要耻笑人类:看你们劳碌终生,最终不也落得跟我们一样的命运!看你们西装革履,不还是要靠我们维持生命?我们饿了,你要喂食;我们病了,你们担忧——虽然是为了你们最终的收成!是啊,生命真是奇怪。小鸡啊,你们鸣叫,究竟是在嘲笑谁呢?
是的,为了减轻它的痛苦,我拿出了我的锈刀。或许我想起了庸俗电视剧中“给个痛快”那种桥段,我拎起那只奄奄一息的小鸡,将其放到了阳台上。“割断它的喉咙,只是为了使它不再遭受痛苦。”可除去病痛,生命不也是一场巨大的受苦仪式吗?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权利,行驶了结生命这一可怖的特权。那只小鸡嘶嘶地吐着气,我拿起那把小刀,对着它的脖子,比划着……
假使我真的这样做了,我不知道我和电影中不看人的感受就将其杀害的反派有何不同。可我还是这样做了。我一刀砍下,刀刃碰到了一条硬东西,大概是它的脊椎骨吧。那只鸡扑棱了一下,猛地张开了嘴。这一下,它没有死。是我的冲动,让它饱受更大的痛苦。我无助地看着那只孤零零的生命,不知如何是好。我知道,此刻我的表情是痛苦的,丝毫没有掌控生命存亡的那种快感。我又猛地对着它的脖子砍了几下,那小鸡双腿一蹬,浑身一颤,脖子长伸,没了动静。看着那可怜生灵的躯体,我顿感不知所措。那小刀上还沾着几撮黄灿灿的鸡毛。这时,我感觉刀上的铁锈都是鲜血,我的双手、我的灵魂都遭到了玷污,我不是在高尚地了结它的痛苦,而是残忍地杀害一只幼小的生命。不知等待了多久,我终于回过神来。看着小鸡不再动的尸体,看着脖子处流满了地板的鲜血,我突感恶心,恐怖。我拎起那东西羸弱的双腿,用纸巾裹了又裹,赶忙扔到楼下。那地板上酒盅大的鲜血就在那,里面我的倒影直勾勾地看着自己,暗红暗红的,像是咬住了地板,咬着这个世界。我不知道该怎么清理这东西,我害怕这会像本子上的墨水样,越擦染得越多。我抽了整整一袋纸巾,将其覆盖上,一齐捏起,扔到楼下。那地板上并不干净,依然有浅浅的红印。我拿来酒精,连续喷了好多,直到再也看不出来究竟是地板的红,还是那鸡血的红。我又拿来一只打火机,将地板上的一层酒精点燃,看着火焰迅速蔓延,烧尽了一切,这才得以罢休。
那第一只小鸡已经站了起来,睁开了眼睛,开始轻轻鸣叫了。看到它恢复健康,我又顿感自责。或许那只小鸡也能活过来呢?万一它本可以挺过去,是我的干预,让它彻底死了呢?想到这,我打了个寒战。虽然这只是套圈得来的鸡,并不值钱,可这的的确确就是一条生命,有它活的权利。我去照镜子,看见镜子里的人无情,冷血,眼睛没有一点高光。我又想起楼下的那只生命,那团凝固在纸巾上的,永不融化的鲜血,这一切都压迫得我缓不过气来。突然,我想起我的兔子还没喂,原来对一个生命负责,是这般令人胆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