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

山就在那里。

他也就站在那儿，直勾勾地看着爬山者远去的背影。

他就这么看着，一直看着。他就这么看着有多久啦？不记得了。曾经，他们一同出现在山脚下。看着从山巅招手的人们，他们一同下定决心，一定也要成功登顶，让山头的风吹动自己的旗帜。可是，如今看着同伴远去的背影，他却一直在山脚踟躇，不知所措。

为什么要爬山？他曾不止一次问过这个问题。爬山者告诉他，是因为人生来就要爬山，看着那些从山上下来，插上属于自己的旗帜的人，也便知道了所有人都要爬山，都要在山顶插上自己的旗帜。一名叫马德林的智者告诉他，是因为山就在那里。是的，山就在那里，人生来就要爬山。

可是，他为什么不动身攀登呢？曾几何时，这其实是一座假山的念头在他心根植。这只是人造的假山，一个景观，纵使爬上去，也还是不及造山者的万分之一。

“兄弟，快开始爬山吧！我刚经历了山鹰的袭击，好不容易从那里脱身。登顶者告诉我，再坚持坚持，马上就要到山顶啦！”同伴的声音随着溪流缓缓来到山脚，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加上这次山鹰袭击，他的同伴已经遭遇到多少次磨难啦？多得就像山顶的旗帜。借助信鸽，他这样回复同伴：“这山只是人造的假象！人生不必非要爬山的，是你听信了太多登顶者的谗言！”可是，一想到同伴已经登到山腰，还有一半路程就能登顶时，他又不忍让其放弃以往所有的努力。像他一样，不去爬山的也有，可是那些人都是人们眼中的“瘸腿者”。他不想被冠与瘸腿者的名声，他也不是懒于攀登。他很擅长爬山，像这座山样的路程，他只需几天就能登顶。可是山外还有山，数不清的山。

山的外面是什么呢？除去爬山，还有其他的路吗？

“登山过程中，我遇到了许多与我一同爬山的人。你不来爬山，你这是堕落，是自我毁灭！快上来吧，山的外面只有悬崖，只有黑暗！那是不被主流所认可的，是被禁止的！既然你如此体力充沛，就应该将你的旗帜插到山巅！”

“我还有其他的选择吗？”

“可以有，但爬山这条路是最多人走的，也是最公允、最正义的！”

“我要是不把旗帜插到山巅，我还算是世界的公民，还算是人吗？”

“你是人，可你也要生存下去。刚刚得到通知，由于爬山人数过多，导致山体承受能力过大，已经有落石砸向山脚了！为了你的生命着想，赶紧上来吧。”

“也就是说，不去爬山，连活着的权利都要没有了吗？”

“是什么让你有了不爬山的念头呢？登顶者说了，攀登过程自然是曲折艰难的，可是一旦登顶，自然会有无穷无尽的阳光等待着你！山顶已经聚集了太多的人，赶快来吧，马上就要没我们的位置了！”

“所以说，就算费力爬山，也还是有没立身之处的可能在的，对吗？”

“那自然是一小部分。就算真的不来爬山，侥幸也不被落石砸死，也还是有活着的可能的。可是没有旗帜飘扬的证明，没有进入更高层次的门票，还是蹉跎地虚度掉你的光阴啊！”

“从我们来到这个山脚下，我们就一直被灌输，要去爬山，一定要爬山，不将你的旗帜高高地飘扬在山巅，就没有生存的意义。”

“这就是法则所在啊！就像一加一等于二，就像万有引力定律，这就是人生的独木舟啊！你不去一苇渡江，就只有被淹死，沉没于茫茫大海的份！从我们来到这里，所有的人就都这样，都是一步一步攀登的，为何要去做那个特立独行的人呢？快来爬山吧，只要迈出了第一步，以后的路就好走了！”

正说着，马德林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面前。他看着她，顿觉精神，仿佛躺在皑皑白雪之中，呼吸着草原的气息。她也没在爬山，为何还能如此怡然自得呢？他不想去搭理她，如果他真的郁闷地求教于她，那又和那些蹩脚的“哲理鸡汤”有何不同？或许他真的该听同伴的，踏上攀登的路。

正想着，他已经迈上了一只脚，无意识地准备攀登。等他真正踏上登山的路，他才发觉，其实这件事也没那么难做。同伴看到他开始攀登，也倍感欣慰，招呼他说。

“这才对！你看山上来来往往的人流，不都在这爬山攀登吗？要我说，你就是想得太多，何必劳神苦思让自己难过呢？”

几天后，他的进度就已经和同伴持平。说真的，他的确有攀登的天赋，用同伴的话说，就是如果一开始就将其用到正道上，早就已经让旗帜于山顶迎风飘扬了。

可是，踏到半山，他又有了回去的念头。如果真的就此爬山，那他又与众人有何不同？对，他不想泯然众人，他有自己的路要走，只是那条路不太符合主流。可又是谁规定了主流该是什么样呢？如果有人说，山是万万不该攀登的，只有种田才是正道，那那些登山者又会选择什么呢？

最终，他还是下去了，回到了自己的山脚。下去后，他再见到了马德林。难隐心中的好奇，他询问马德林，她又是为何不去攀登，还能如此惬意地生活在山脚呢？她不怕落石吗？经过一番交谈，马德林说明了她不去爬山的缘由。原来，这山的确是一座假山，而将旗帜插到山顶的做法，也是由她首先开创的。她一开始的本意只是想看一下沿途的风景，而那副旗帜，也是顺手插到山顶的。谁知发展到今天，竟成了人生的一堂“必修课”。为此，她感到惋惜。可是当她劝勉登山者不要过于追究时，他们又转头说那是她不想让他们成功，不想让他们也将旗帜插在山巅，迎风飘扬。

“山区外面，还有其他的东西。”马德林说。

“都是些什么呢？”他问。

“城市。”马德林说。

“城市？”提及城市，他终于想起来，正是由于无法忍受城市的繁琐，他才劝说同伴与其一起来此的。“我正是从那里来的。”他对马德林说。

“那城市里面都有什么呢？”

“也都是山，一座连着一座的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