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记

一、车停服务区

车轮滚滚，时速120公里

刚刚还在高速公路上驰骋

转眼车子就停在服务区，加加油，查查轮胎

这有点像人生，少年时迷离、青春期激越

到了中年，需要慢下来

坐在服务区的百花丛中，看看蓝天，看看白云

把自己想象成一只倦鸟，飞累了，就在枝头休息

或者把自己当作一枚野果，叮咚地滚入山泉

拔掉多出来的刺，洗干净果皮和果肉上的油腻

二、回家的路

在罗针下高速，居然找不到回家的路

那条上学时走的田间小道，铺满水泥

两边都是店铺，稻田里高楼林立

青蛙的叫声是听不到了

小时候用蜘蛛网粘知了的莲子树也不见了

绕着村子逛一圈，大多是不认识的人

曾经健壮的叔伯辈老了，拄着拐杖或坐着轮椅

同辈的大多鬓发斑白，偶遇时不再谈梦想

只是感叹时光易逝，沧桑的脸，依稀是三十年前的样子

三、迎接

八十多岁的父亲在村口迎接我们

他一路小跑，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兴奋

就像小时候，父亲从东北回来

我们跑过去，抱着他的腿，有说不完的话

村前的抚河，河水与岸激动地相拥着

我眼前突然闪现

五六岁时，父亲托着我的下巴，教我游泳

我双手在水里乱划，小脚乱蹬的画面

我崇敬地看着父亲，仿佛远去的童年在眼中闪烁

四、笔架山考

我家开门见山，山形似凤凰展翅，名凤凰山

山有三峰，二低一高，状如笔架，又名笔架山

山中有仙人桥、钟鼓楼、倒栽松等奇景

明代汤显祖、徐笔峒曾在笔架书院讲学

曾祖余恭为清朝举人，有《笔架山赋》传世

古代文人墨客喜隐逸山林，我亦得山川灵气

小时候山上放牛，半倚山石，卷起树叶吹口哨

口哨声与泉声交融，太阳西下时就骑牛回家

今日登山，双腿似乎还跨在牛背上

五、重走儿时路

世间浮华，不是七八岁时河边捡起的小石头

扔在水里，并不能激起我内心的波澜

更不会影响我，重新走一回小时候走过的路

就像现在，我站在田埂上

看着年少时耕过的田，似乎找到归宿

就像现在，我登上笔架山

温暖的风仿佛还认识我，轻轻抚摸我的脸庞

曾经采过的野果：地脚、圆包、南方子

一一来到面前，亲切地叫着我的乳名

六、幸福的早餐

细雨拂湿江南的清晨

一只白鹭想从收割后的禾秆桩中飞走

看到我站在田间小路上，又收拢翅膀

三头水牛在小河边吃草

时不时望望我，哞哞叫上几声

小河对岸就是我的家

隐隐可见，母亲生起的炊烟正袅袅升起

人到中年，能吃上一顿

父亲生火，母亲做的早餐，是多么幸福！

七、生日聚会

母亲八十岁生日

兄弟姐妹聚在一起

为母亲唱生日歌，戴生日帽

围着她跳舞，把蛋糕涂她脸上

母亲笑嘻嘻地抱抱这个，拍拍那个

嗔怪着说：“你们还跟伢伢仔似的！”

如果还是伢伢仔就好了

就可以跟母亲一起摘菜种豆

陪她桥上散步，灯下唠嗑，日日承欢膝前

八、合影

在种着月桂和夜来香的农家小院

我们兄弟姐妹五个依次站在后面

与坐在前面的父母亲合影

一家子像棵大树，父母亲是树根，我们是树枝

每根树枝都长出绿叶，绽放花朵

很多时候，我们是飞鸟

飞向蔚蓝的天空和辽阔的大海

却一直记得回到温馨的巢里，一直记得

回到来处，那儿春暖花开，那儿黄鹂百啭

九、农具

父亲很多年不耕田了

用过的农具，还整齐地摆在房间里

那些犁钯、牛轭、风车、水车、打谷机

父亲每天都要看上几眼，跟它们说说话

还有大箩筐，装好稻谷，一家子说笑着挑回家

母亲早做好香喷喷的饭菜，在门口等着我们

记忆最深的是镰刀，一次我不小心割伤手指

父亲包扎好伤口，怜惜地看着我

眼里满是升起的明月和漫天的彩霞

十、老井

家门口的老井周围，铺好了水泥

几乎封锁了童年时麻石的回忆

那时小伙伴们坐在麻石上玩泥巴

脸上身上全是泥，还抱在一起傻傻地笑

十来岁的孩子，会用系好绳的水桶从井里吊水

有时青蛙附着水桶跳出来

大家一边叫着一边追，追上了又放回井里

现在井壁长满青苔，村民多喝自来水

自来水永远没有家门口的井水干净、鲜甜

十一、菜园

父母年纪大了，依然喜欢种菜，我们不在家时

他们把大蒜、川芎、油菜花，当作自己的孩子

看到我们来了，那些油菜花开心地点头微笑

小蝴蝶停在我耳边，叫一声：余兄，久违了！

倏地想起小时候用竹杆钓青蛙，却钓上条花蛇

于是慌忙扔了竹杆，一溜烟跑回家

我突然意识到：远去的童年，其实就在菜园

在竹杆上，在蝶翅间，在菜花蛇的花纹里

在我跑回家的拐弯处，在油菜花开的欢呼声中

十二、麻雀

小麻雀每天都比我先醒来

刚睁开眼，就听见窗外叽叽喳喳的声音

分明是在叫：懒虫，懒虫，起床，起床啦

我笑着追赶，它们从院子的桂树枝飞上屋檐

小嘴还在叫：小样，来呀，抓我呀

我洗脸时，这群可爱的小精灵，又飞到地上

斜眼看着我，还不忘跟母亲养的小鸡争食

眼前麻雀，树上八哥，山中鹁鸠突然齐声歌唱

像是有意为游子，上演云起雪飞的乡村交响曲

十三、柿子树

春天，柿子树长出嫩芽，他在春雨中呼唤：

归来吧，我的孩子！你已浪迹天涯三十年！

夏天，柿子树开花，花朵对着小果实低叹：

真不希望你长大，长大了，你也会离开我！

秋天，树叶泛红，柿子变黄，柿子树自语：

在这个收获的季节里，我将变得一贫如洗！

冬天，树叶凋零，柿子树站在风中对我说：

人生长夜漫漫，你要学会在黑暗中找到光！

说完递给我一个柿饼，饼上布满星辰大海！

十四、青春校园

儿子就读学校的校门口

有一棵香樟树，枝繁叶茂，正是花开时节

花朵散发的清香和青春吹动的梦，在校园弥漫

两个小花园中间的台阶上

写着的“育人为本，铸造精品”八个大字

在春风与阳光的伴奏下舞动，仿佛翻腾的海浪

旁边的图书馆是浩瀚的大海，我曾在海里畅游

可惜没到对岸就停下来，任梦想在人潮中漂浮

但愿我的孩子常去书海旅行，每天辽阔一点点

十五、南去的列车

相对于卧铺，我更喜欢坐硬座

喜欢将自己丢入人海，又浮出水面，吐几个泡

可以与邻座一起嗑瓜子、喝啤酒、侃大山

也可以将乡愁放入果盘，切成片，与大家分享

不必与柿子树上的月亮道别

不必用泪光，照亮父母转身时的背影

也不必担心，异乡的风吹灭满腹的诗意

我小小的行囊中

自有迢迢春山，淙淙春水，隐隐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