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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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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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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庄纪事

       

谁不想拥有这样一个朗润的早晨?带着露珠的晶莹,带着脚步的轻盈,在蓝天白云之下尽情地安享现代田园城市的快乐。谁不想有一个灿烂的星空?带着月亮的羞涩,带着天籁的幽静,在清流蛙鸣之中醉心沐浴甜蜜爱情?

那时候在我心目中,仁庄是一个相对独立的孤岛,从地理位置看,她是一座三面环水的农庄,一个竹林村的自然村,一个有20几户120来人的小村庄。如果要我这个上世纪60年代出生的来评说,这儿就是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没错,三面环绕的河水,像仁庄脖子上的水晶项链,澄澈透亮,或者说,就是千岛湖的那种水,清冽甘甜;而被错落有致撒落在河边的农屋,也颇有传统村落的别样情调。

这个群居的部落样的小村,人来自不同的地方,本地不到十家,都由绍兴、台州、温州迁徙而来,省外的有金山、河南、和苏北。外来者搭的屋舍也各不一样,与本地的白墙黛瓦相比,都是用泥夯垒的土墙和用一片片“草扇”铺就屋面构成的简易而底矮的草屋,绍兴的叫“直头所”,苏北的叫“灶披间”,河南的比较耐用,屋面用柴草铺上,用竹条夹紧压实,一般三、五年不用翻修。每天一早,生产队长拿起铁棍,来到仓库东侧那棵大黄桷树下,敲击悬在树上的长满铁锈的铁板,随着“当、当、当”敲击声,各家各户的劳动力立马放下饭碗,扛起农具,三三两两地到生产队仓库集中,听候队长使唤。每每这时,队长让会计亮开嗓子念一段“要斗私批修”之类的最高指示,分派当天的活计。然后社员们雀鸟般说着不同方言,到田头地角开始劳动。

农耕时代污染少,也听不到污染这词,80年代初有听到,也多半是来自广播,并且有一个前缀,连在一起叫“精神污染”,跟仁庄八杆子打不到一起。如果说畜粪污染,在村子里会被当作“白脚杠”(指不谙世事的城里人和傻子),牛棚猪栏里的粪,是上好有机肥,是宝,一年出栏量极少,这就需要摇船到嘉兴化肥厂装废氨水,开挂机到上海装大粪,来弥补农作物的生长。上海大粪肥力足,用上它不到三天,水稻立马变成绿油油的,原因被平时爱琢磨的植保员发掘出来了,说上海人吃荤吃得多。那时有个姓蒋的脱产干部到公社上班,沿途见农人劳作时掉在田埂的零星的猪粪,会把它捧起,小心翼翼地撒在水稻田。这样的年月,人和动物多吃得素,排出的又悉数给了庄稼,污染几乎不着边际。可有人拍着脑门,指着村庄上空的袅袅炊烟说,这算不算是污染呢。可转而一想,那算啥呢,《在希望的田野上》还唱着呢。

我肯定要写到炊烟,从文学的意义说,炊烟是最具环保意识的象征,我创作过的千余首《仁庄纪事》诗作,不少与炊烟有关。记得小时候上学最好玩的就是各家各户炊烟,人烟稀少的仁庄,几乎找不到年龄相仿玩伴。没有玩伴的童年里,其实我还是比较渴望上学,我瘦弱的身体,渴望像脚下的田埂一样被各种春天的野花杂草淹没。有一个春日的傍晚,我脑袋瓜子里居然冒出一个十分唐突的感觉——我的身体成了一根奔跑着的急急走线的针。我恍若是将一片油菜花地和一片紫云英地缝在一起,是将一片紫云英地与一片麦地缝在一起,是将一片麦地与一片桑地缝在一起。当正准备缝我那个村庄的时候,我前行的身体止步了。我怕刺痛我那小小的仁庄。这时候,一般是农人干活归来正是做菜烧晚饭的时辰。有一回,当我路过村口第一家,而这家屋顶正好起了炊烟,我就远远冲着第二家、第三家喊:“炊烟,炊烟,快起来!”等我路过第二家、第三家时,第二、第三家屋上的炊烟果然次第升起。我再接再厉,依次喊下去,后面农家的屋顶,居然都一一升起了炊烟。这样的奇遇居然出现过好几回,虽属于偶然,却跟一个顽童青涩的冥想、不安分梦想、和渴望长大的心智有关。不用说,仁庄迷人的天空下,袅袅炊烟,水墨一般,像母亲绵长的呼唤,悠长而情深,一直抵达我文学的梦里。我在这一公里不到的上小学路上,她以万花筒般精彩,开启我懵懂的孩童世界,叩响了色彩斑斓的文学之树上的风铃,并由此体悟到生活中无穷的奥秘。她是我用之不竭的创作的源头。多年来我写下的一些文字,几乎都有着孩童时候的烙印。我喜欢用“仁庄纪事”来构架和丰富我写作的殿堂。可以说,上学路见的“仁庄”,是我心头难以剜去的“胎记”,我的诗歌作品不时闪现“仁庄”的情韵,散发出农庄文化、乃至炊烟或浓或淡的味道。虽说每个作者各人有各人的文学的梦乡,但梦境却出奇的同质化,原因在于最初闯入灵魂的基因,一如童年小溪里灵动之蝌蚪,又似塬上得得奔突的烈马,无意间,引领你的好奇,提升你的境界。

一点没错,当我在这条路上狂奔,我全部的身心,浸淫在田地间散发出的、郁馥而甜润的气息。穿行于各种蜂蝶和各色野花之间,有顽皮的田鼠和绿壳青蛙对你挤眉弄眼,有妙曼的燕子与欢快的喜鹊在额前翩翩起舞。有时,走进那片看似永远长不大的密密的小松林,冷不防会有一串黄鹂细嫩的絮语,注入我的耳朵。还有,顶风逆行中遭遇一场大雨,或东边太阳西边雨之后,循着沟渠“哗哗”的水声,捡拾到几尾从河浜里回溯上游的鲜活的鲫鱼,那是快乐之神将你的童年的欢乐活捉。那一刻,我赤足上学的劲儿,铆得比塘畔柳荫下一鼓作气的牛蛙还足百倍。其实,孤身浸润于熟稔的乡野,是人生难得的福祉。上《小蝌蚪找妈妈》这课前,我便知道了小蝌蚪是怎么变青蛙的。我最关心的,是如何多快好省地捞到它们。我家养有一群灰鹅,这是些永远吃不饱、冲你“鹅、鹅、鹅”的动物,却喜欢鲜活的泥鳅和蝌蚪,特别是蝌蚪,简直是它们的命。春日上学,我有时会抄起用蚕网做成的网兜,藏到路过的那个有很多蝌蚪的池塘畔的茂密庄稼地里,等放学后就径自奔向那块藏有网兜的庄稼地,用脚勾起它,然后悄悄向长有蝌蚪的池塘逼近。有一次,到了塘边一抬头,简直傻了眼,满池的蝌蚪,整个池塘活脱脱成了墨池。那时我想,王羲之所以是王羲之,他的如椽大笔定然浸染过这样神奇的墨池,而那“鹅”又刚巧在池里吃蝌蚪。所以王羲之因“鹅”字成名。这事直到后来学校组织的一次赴绍兴春游中得到印证。我是在这样的环境度过了童年,这样有着美好的自然环境,正是仁庄农人的福祉。

仁庄是多变的,当我大学毕业回来,已经变得不可认了,把我当作异乡客了。春风又绿,杨柳风依旧柔媚撩人,正是江南好风景!多想再同你相拥游走在这童年的风月里,可我彳亍的脚步再也找不到你曾殷殷守望的村口的黄桷树。每每会在梦里,在一砖一瓦一桥一桨,水波流转或风过花落间,恍惚看到你的身影,仿佛仍能听到你欢快轻灵的哼唱,却怎么也无法捕捉到你真实的踪迹。

你实实在在被污染了,眼前是一个臭气熏天的世界!那是一个夏日的周末,当我背着书包到了村庄,眼前的一切让我万分惊讶:简直到了世界末日。夏夜抬头不见繁星,听不到蛙鸣,连蝉鸣也十分稀薄。只听见猪的哼哼声此起彼伏,波澜壮阔,农村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后,家家养起了猪,都处都是养猪的大棚。曾经清清的河道,变成了一些利欲熏心的养猪户的直排口,钱袋是鼓了些,生活如关了禁闭的黑暗中,人们被越来越浓的臭气熏得晕头转向,直感叹,这样暗无天日的悲苦日子何时了?有一阵子大家都在传,说是有个上海姑娘想嫁到仁庄来,可一到村口,被那股浓烈得十分难闻的气味熏得迈不开腿,婚姻自然在那一刻也就止了步,这位仁庄小伙终于明白,他的曾引以为傲的大片的猪棚,成为他的这场婚姻的坟墓,于是他抢天哭地,翌日就决定背井离乡,离开这个令他伤心断肠之地……村支书是个退伍军人,当他听闻到这消息,性急如焚,连续几夜失眠,他决计要改变这被污染的环境,让它变成清新可人的温柔村庄。

这是一场决战!也是一场恶战!

大战之前乌云密布。黄埔江上漂着的,不是从前的“杠猪”,而是一头头佩戴耳标的、散发阵阵恶臭的死猪,有人追根溯源,说这里是其中一个源头。村支书坐不住了,他当即壮士断腕,拆了自家200平米的养猪场,然后召集所有养猪大户到村,苦口婆心做工作。

有位养猪户怒气冲冲,他指着支书的鼻子说,你书记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当初鼓励咱养,现在又让拆,建棚的钱打水漂不说,断了财路才真要命。可书记一拍桌子说,再养下去才是真要命!

书记一一摆开道理,立下军令状,临了,把村庄整治文件给每个汉子人手一份,说,都给我听好了,一周不拆,我把你们当猪,当蠢猪,阉了!

就这样,一场轰轰烈烈的拆猪圈行动绿色般席卷了整个村庄。支书情真意切的凿凿之言,打开了养猪户心的大门。他们纷纷做婆娘的工作,忍疼割爱,把自家大大小小的猪,送屠宰场能杀的杀了,能卖的卖了,他们把猪栏毁了,猪棚拆了,他们见人就说,我这几天十分蛋痛!

这都是我们在采风途中听说的,像精彩故事,也像小道消息。有的私密的情节,是当地镇党委书记彭峰亲口说的。

那天我们文学采风,踏上村庄,眼见一个个别致的农庄,映现在簇簇绿色高大的乔木之中,我们走过从前的小桥,看过从前的流水,在一个接一个的假山亭榭边留影。我们简直走进了蓬莱仙境,有人惊诧地说,这里不是公园,胜似公园。诗人球球干脆直接对景抒情:

“谁不想走进一片心灵的绿地,带着小草的生机,带着花香的扑鼻,在如梦如幻之中深情地倾诉美妙心声?谁不想得到一个和美的福祉,带着清新的气息,带着怡然的情趣,在诗情画意之中畅想美好的人生?”

女导游举着小红旗领着大家,参观高以永文史资料馆、村史馆,最后,她灿灿地说:大家脚下站着的土地,历史上是著名的学稼公社,后来成为臭名昭著的养猪村,现在早已嬗变成名声在外的全国文明村,她也是名闻遐迩的3A级村庄景区,像是一朵岁月的红玫瑰,开放在长三角腹地共同富裕的幸福时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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