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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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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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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蛋

傻蛋四十岁了还没有讨上老婆,每当他回到村子里,村中的人总爱和他搭讪,傻蛋回来了,几时带个媳妇回来?傻蛋总是仰着头,呵呵地笑着,说着一些让人捉摸不透的话,两行鼻涕像两条虫子绵软地趴着,一张嘴巴张得很大,满口的黄牙参差不齐,说到情急之处舌头就会打绊,语无伦次地涨红了脸,口水也直往下流。村子中有些人看到傻蛋如此窘迫的样子就越是喜欢逗弄他,每到这个时候傻蛋只好低着头在人们的一阵嬉笑声中快速地走开了。

傻蛋的真名叫铁蛋,那是父母给他取的,希望他长大后在人世中能学会一些圆通之道,同时也希望他日后能像钢铁一样地硬起腰杆做人。可是傻蛋就是不争气,前几年村子里进来个毛贼被村民们发觉后仓皇逃跑,别人都没有继续追赶,傻蛋一个人却穷追不舍,最后毛贼是被扭送到了当地派出所,可是傻蛋却身中刀子。人们叹息着说,傻蛋呀,把贼撵跑了,吓唬吓唬他就行了,何必又去结怨生事端,自找没趣呢!傻蛋的执拗不仅没有让他学会生存的圆通之道,还险些丢了小命。出院后的傻蛋腰板也没有以前硬朗挺拔了,他总是佝偻着腰身东家看看,西家瞧瞧。近年来傻蛋又和当地的一个瞎子好上了,他每天早出晚归地领着一个男瞎子游街串巷。别人都认为傻蛋傻,让一个瞎子整天拖累着,没有一点做人的骨气,可是傻蛋自认为和瞎子在一起有着他自己的快乐。从这以后村子中的人们看到傻蛋就翻白眼,不再叫他铁蛋,而是傻蛋前傻蛋后地使唤了。时间一长傻蛋也就听习惯了,觉得这个名字也没有什么不好,傻蛋就傻蛋,反正就是个称呼。

其实傻蛋是一个不幸的孩子。在他五岁那年,傻蛋的父亲看到从未走出大山的孩子心生怜爱,就想把他带到城里见识一下世面。当时的交通工具也没有现在这么发达,出外多半是靠步行,好在傻蛋的父亲有一辆城里亲戚给的破旧自行车。现在父亲准备骑着这辆自行车带他去大山外面的城里看看,傻蛋自然是高兴得睡不着觉。他围转在父亲的身旁,双手拍着屁股蹦跳着,叽叽喳喳地说个没完。父亲看到孩子高兴也乐得只刮傻蛋的鼻子。天还没有大亮,父子俩就动身了。父亲骑着车子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着,傻蛋坐在自行车的后面心里像喝了蜜一样甜滋滋的。他东张西望,总也望不够,大山的空旷和沉寂让傻蛋兴奋得大叫起来。以前熟悉的景物隐没在夜色中也有了一种神秘感,像魔术师变换着不同的生活场景,让傻蛋充满着好奇和想象。傻蛋沉浸在大自然的美好遐想中,突然眼前一道亮光直射过来,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傻蛋知道是前方一辆大货车正向他们疾驰而来。强烈的远光灯照射过来,毫无心理准备的父亲被灯光逼视得无法看清路况,自行车左右摇摆,傻蛋心惊胆战地紧紧抱着父亲的后背。货车司机显然没有发觉他们父子俩,急速的车子把地面震得轰轰作响。眼看大货车就要碾压过来了,情急的父亲赶忙将自行车歪倒在地,然后回过身来用脚狠命地将傻蛋踹到了路边的野地里。货车夺去了父亲的生命,傻蛋侥幸地活了下来。他的母亲得知这一惨痛的消息后,疯狂地拍打揪扯着自己蓬乱的头发,蓬勃的悲痛肆无忌惮地从心底涌出,漫过了她满脸皱纹的沟壑,终日以泪洗面,低矮的房屋里因父亲的意外去世而显得格外冷清。货车司机终因家庭的贫困没有能力赔偿,选择了坐牢。在沉重的打击过后,母亲勉强地支撑着扛起了家庭的重担,傻蛋也成了母亲的帮手,他经常跟着母亲上山种地。小小的年纪就学会了割猪草剁猪草。洗衣做饭更是经常的事。一个夏天的中午,傻蛋在家里烧开水,由于灶台太高,脚底下的小凳子没有踩踏实,一瓢滚烫的开水,顺着他的胸前淋了个正着,疼得小傻蛋哇哇大叫。等到母亲赶过来后,胸前的一个个大水泡已经破裂,露出了血红的嫩肉。看到母亲,傻蛋忍着钻心的疼痛,他没有哭喊,反而还安慰着嚎啕大哭的母亲。后来在村中人的帮助下,敷了一种用狗油调剂着的从山上采来的草药后小傻蛋的伤口才得以一天天地好转,但那个伤疤是母亲永远的痛。那段时间母亲一直守护在傻蛋的身边,不让傻蛋离开自己的视线,只要没看到傻蛋她就疯了一样地喊叫,拼了命地到处寻找。找到傻蛋后,母亲又像受到过什么惊吓似的,把他紧紧地搂在怀里,哭着,像失而复得的宝贝一样地疼着。这时的傻蛋看到母亲哭,他也跟着哭,母子俩互抱着哭成了两个泪人。傻蛋是他的父亲用生命换回来的,她一定要照看好,不能再有任何闪失,似乎只有这样这个女人才能减轻自己内心的愧疚感,才能让自己活得心安一些。傻蛋也总是陪伴在了母亲的身边,很少离开。傻蛋喜欢仰着脸看着母亲,扮着各种怪样逗她乐,母亲看着满脸傻气的孩子也从心里喜欢着傻蛋。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了,傻蛋的母亲始终没有走出那场车祸带给她的心灵重创,她经常想起了被货车碾压得血肉模糊,面目全非的丈夫。长期忧郁的母亲患上了一场重病后由于没有钱及时医治落下了后遗症,丧失了劳动的能力,只能待在家里做点轻松的活计。生活的变故也让傻蛋过早地熟悉了山里的生活。他经常一个人上山打柴。身后的背篓装满了捡拾的柴草,像一座大山一样压得年幼的傻蛋直喘粗气,崎岖难走的山路让他那双早已破旧的鞋子更加地破败不堪。好多时候傻蛋都是光着脚丫在大山里行走,山里的石子硌得他的脚生疼,密集簇拥着的荆棘划破了他的皮肉鲜血直流,但傻蛋只要想到能帮妈妈多干一些活,他心里也就暖烘烘的。山里的天气有时像娃娃的脸说变就变,突至的大雨经常把傻蛋淋得像只落汤鸡,背着柴草的傻蛋在泥泞的山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好几次都被重重地摔倒在地,有一回还险些滚下了悬崖,但这些傻蛋都已经习惯了,咬咬牙爬起来后的傻蛋顾不得疼痛,他望着眼前的大雨没有多想,也来不及多想,他要尽快地赶回去,他怕母亲担心。于是他重新捆扎好散落在地的柴草,用满是泥巴的小手抹一抹满脸的雨水就又继续向家的方向奔去。冰冷的雨水无情地打在他稚嫩的脸蛋上也冲刷着他脸上的污泥,一个小小的孩子就这样摸爬滚打在了大山深处。傻蛋还有一个比他大四岁的哥哥,生活的贫穷和艰难也是可想而知的。傻蛋读完了小学四年级就辍学了,哥哥小学毕业后也留在了家中帮母亲干活。

转眼间,傻蛋的哥哥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可是家境的贫寒让女方见过面后就没有了下文。正值壮年的哥哥守在家中也是入不敷出,穷得让他抬不起头。他想到自己还年轻,有力气赚钱,他想改变一家人的生活,让自己也能娶上老婆。于是做通了母亲的工作后,傻蛋的哥哥跟随着一个亲戚去城里打起了零工,这一去就是几年。憨厚老实的哥哥终于带回了一个女孩,母亲甭提有多高兴了,她乐不可支地变卖了家里值钱的物件为女孩买了一副耳环。女孩也冲破了来自家庭的阻力勇敢地和哥哥生活在了一起。开始还好,随着日子的长久,女孩的牢骚也日益地多了起来。这也难怪,一家子人全都挤在这样一个破旧低矮的瓦房里,靠着几亩薄地和偶尔打点零工的哥哥维持着生计,生活的捉襟见肘,让女孩苦不堪言。她抱怨丧失了劳动能力而且多病的老娘,也唠叨着傻蛋不外出赚钱。母亲理解着这个女孩,从不和她计较,总认为自己愧对了人家,没有让她过上好的生活。傻蛋也顺应着母亲念叨着嫂子的好。老实木讷的哥哥更是忍让着迁就着不和她争辩,这么多年也就这么熬过来了,更何况现在孩子都快六岁了。他怕她离家出走,他更怕孩子没有亲娘,他还怕自己后半生要打光棍------太多太多的害怕,让胆小怕事的哥哥疏远了亲情,对亲情有了一份铁硬的冷漠,他很少再过问傻蛋和母亲的生活,也很少和他们聊过天。回到家里就一头钻进自己的房间和媳妇孩子黏在一块,吃着说着玩着,全然忘了门外还有一个白发苍苍多病的老娘。门外的老娘这时也总是抚摸着傻蛋的头,隐忍着泪水,眯缝起眼睛对傻蛋说,你哥也活得不容易,有了一个家,也是我们全家人的福分,你要多体谅一些。傻蛋望着母亲总是点点头。

这天刚吃过午饭的傻蛋正准备出门就被一个小泥球砸中了脑袋。他恼怒地朝身后一望,只见侄子瞪着鼓圆的眼睛,说这是他们家的房子让他快点滚出去,别成天赖在自己家里吃闲饭。傻蛋虽傻,但他还能分清黑白,他知道这是嫂子的意思,自己不好开口,让孩子出面以这种直截了当的辱骂方式将自己扫地出门。傻蛋含着泪走出了家门,他跑到村外的一棵老树底下找到了母亲,母亲听了傻蛋的哭诉也一个劲地直掉眼泪。在和母亲商量过后,第二天天还没有大亮,傻蛋就起床了。母亲也早早地起来了帮傻蛋收拾好了行李。在那个寒风凛冽的清晨母子俩抱头痛哭。因为傻蛋要随村子中的一个熟人到城里去打工。他要靠打工挣来的钱养活自己和母亲,他还要用挣来的钱给母亲买药。傻蛋捏着母亲硬塞给他的温热荷包蛋,一步一回头,直到母亲瘦弱的身影消失在家的尽头,他才抹干了眼泪径直离去。可是那是他的家吗?他有家吗?母亲苍老的哭泣声似乎还回响在耳畔。

傻蛋来到了一家百事可乐公司,身材高大的傻蛋让老板看着就欢喜,更主要的是傻蛋做起事来从不偷懒,别人不愿意做的活傻蛋总是抢着干。傻蛋感谢母亲给了他这样一个强健的身体,他要用这个强健的身体多赚钱孝敬母亲。傻蛋的想法简单做起事来也格外卖力,有时自己的活干完了还要帮工友干,傻蛋总是这样傻傻地想,力气用了总还会有的。为了节省开支,傻蛋吃住在了工厂,这样一来既不需要再花钱去找住房,又能为自己赢来更多的干活机会。因为到了晚班后很多工友都回去了,厂家偶尔也会突然运送一些紧急货物,这时很难找到人,傻蛋住在工厂也就是首当其冲的人选。有了这种额外加班的事,傻蛋每个月的工资也总是比别人多出很多。

发工资的那一天也是傻蛋最高兴的日子,因为这一天傻蛋总会抽出时间来回一趟老家。他想念母亲,他想见到母亲,他想用自己挣来的钱为母亲买很多好吃的,还有治疗母亲疾病的各种药物和母亲需要的生活用品,当然他也不会忘了给哥哥嫂嫂一家买一些礼品。这样想着,傻蛋也做好了周密的安排,他回家的脚步也更加地轻快了。他恨不得自己能插上翅膀一下子飞到母亲的身边,给她一个莫大的惊喜。早早的,傻蛋的母亲也坐在了大门槛上,她似乎感应到了儿子的那份孝心。望眼欲穿的母亲远远地看到傻蛋奔跑的身影越来越近的时候,她也迎奔了上去,张开了双臂,将傻蛋紧紧地搂在了胸前,两行眼泪早已从老人干枯的眼眶中飞溅下来。在肆意的泪水中傻蛋也紧紧地抱住了母亲。多少次傻蛋就这样地被母亲搂着,他依靠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感受着母亲的心跳和脉动,他很怀念也很沉醉。可是眼前的母亲明显地苍老了,苍老得只剩下皮包骨头。单薄的身子轻飘得让一阵风就能吹倒。傻蛋心里有了更深的疼痛,他几乎不忍心再多看一眼母亲,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任由泪水成河。母亲抚摸着傻蛋,这看看,那瞧瞧,总也看不够,总也看不完。她一个劲地说,今天一大早呀,那个喜鹊就朝着我不停地叫唤,我就知道是我的傻蛋要回来了,我也就哪里也不去了,就坐在门槛上看呀望呀,直到把我的娃望回了家。傻蛋从背包里拿出了各种好吃的,哥嫂一家也转变了对傻蛋的看法。别人都说傻蛋傻,自己还没有成家也不知道多存两个钱,还说自己被哥嫂赶出家门后连个窝都没有,还要每月大包小包地往哥嫂家里提东西。傻蛋也只是听听没有放在心上。母亲更是心疼着傻蛋,叫他不要惦记着家里,一个人在外面把自己照顾好,把钱存着娶老婆。还说家里的生活好过,比以前强多了。傻蛋听后也总是傻傻一笑,但一到发工资的那天傻蛋还是大包小包地往家里提。除了留下少许的生活费外,其余的钱都用在了母亲身上和家里。傻蛋认为只要母亲健在他就开心。只要哥嫂不离婚,母亲也就不闹心,花再多的钱他也愿意。

但傻蛋的母亲毕竟是老了,各种病痛的折磨让母亲虚弱的身子变得更加地消瘦了。母亲不想吃东西了,她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呼喊着傻蛋的名字,迷糊清醒,傻蛋的身影在母亲的眼前也是时隐时现。那一天母亲病倒了,躺在床上还在念叨着傻蛋的名字。得知母亲病重消息的傻蛋哭喊着跑回了家,奄奄一息的母亲看到了傻蛋,嘴角努了努,轻微地笑了。傻蛋不容分说地背起了母亲就往乡镇卫生院跑,凛冽的寒风在黑夜的掩护下更加地猖獗了。傻蛋背着母亲,母亲微弱的气息让他感到无比的害怕。他害怕失去母亲,他的脚步也迈得更快了,傻蛋边跑边哭。在这条路上,他想起了死去的爸爸,他已经失去了爸爸,不能再没有妈妈,傻蛋越想越害怕。那晚温度很低,当傻蛋背着母亲跑到医院时他的内衣全部被汗水湿透了。他慌忙地为母亲办好了住院手续后,才看到了哥嫂的身影。哥嫂怕母亲看病要用钱,也就都做了缩头乌龟。傻蛋没有和他们去计较,医院里所有的治疗费用傻蛋一个人扛了。出院后没多长时间,傻蛋的母亲还是撒手人寰了。傻蛋哭得死去活来,他借钱把母亲风光地安葬了。

自从母亲去世后傻蛋就再没有去城里打工了。他东游西逛,谁家缺少劳力,他就应声前去,也好多挣点零花钱改善自己的生活。他也总是热情主动地帮临近村子里的一些孤寡老人做事,从来都不要报酬。不管多忙,傻蛋都不会忘记要去母亲的坟头坐坐,陪母亲说说心里话。

后来听人说,傻蛋要成亲了,是邻村的一个女子看上了傻蛋,想让他做插门女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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