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属于轻微的中风,行动不便,病情需要药物来控制。那天我在县城买好了治疗父亲疾病所必需的各种药品送回了老家。刚坐下,手机“叮当”一声响,我打开一看,是一条短信。由《海外文摘》和《散文选刊下半月》杂志社联合发来的关于“2018年中国散文年会”的正式邀请函。
其实在这之前我就收到了两刊副主编黄艳秋老师的短信,知道自己曾经刊登在《散文选刊下半月》上的一篇文章《时光中的老人》获奖了。只是当时还不敢确定自己是否够格到北京参加2018年的中国散文年会,所以对父母也只字未提。今天接到主办方的邀请函,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地了。我自然是高兴得拿着手机上的短信跑到父母的跟前大声地告诉他们,我的作品获奖了,我要去北京参加颁奖活动了!父母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追跟着问我:“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详细地说说!”于是我就迫不及待地将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末了我还故意加上一句:“这回你们该为你的儿子高兴了吧!”语气中带着自豪更有些得意。本以为父母听完后也会和我一样高兴得手舞足蹈,没想到我的话音刚落,他们脸上的笑容顿时就僵持住了,一脸沉闷地不肯说一句话。我高涨的兴致一下子也跌落到了冰点。
我知道父母一定是不相信这个消息是真的,担心我上当受骗。为了打消父母的顾虑,我详细地介绍了这次活动的日程安排。我还跟他们说,这次年会在北京召开已经是第十二届了,北京电视台著名的播音员还会在现场朗诵部分获奖作品,各大新闻媒体也会相继报道年会盛况,规格很高,机会也很难得。来自全国各地获奖的作家共110名,其中梁晓声、韩静霆、王宗仁、谭忠池等著名作家的作品也获奖了并应邀到会,他们的名气很大,以前我只是在书本上读到过他们的文章,没想到在这次年会上也能见到他们------我说得十分认真,语气里也流露出了我势在必行的决心。我满以为把这些名家搬出来,父母就会完全相信。谁知他们的脸阴沉得更厉害了。
父亲半晌从嘴里冒出了一句话:“你在杂志上刊登了一篇文章就获奖了,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天上不会掉下馅饼的,你还是别上当为好!”“莫非人家以名人来引诱你们上当受骗!”母亲也跟着说出了自己的担忧。我一时无语,看看无辜的父母又不好顶撞,我的内心在进行着激烈的斗争。怎样才能让父母放心呢?要知道能到北京去参加这样一场名家云集的盛会,拿到一个国家级的大奖对我来说是多么的不容易呀!更为重要的是,我要通过这个来之不易的奖项让我的孩子懂得:一个人努力付出了就一定会有回报的!这个意义深远,这也是我坚持要去北京的理由,可是我的父母亲哪里能懂得这些呢!
他们怀疑、冷漠的态度让我心头凉了一大截,我知道再说下去父母也是不会同意的。他们是本分的农民,识字不多,一辈子都没有到过大城市。我所说的这些作家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如今年岁已高的父母守在老家,电视里那些五花八门的骗局和身边的一些人上当受骗的事实让他们变得胆小怕事。网上的信息他们更是不会相信。特别是前几年妻子想开店子做服装生意,结果被人坑害的惨痛教训更是深深地印在了父母的脑海中,挥之不去,想来就让他们心有余悸。
父母看我一时沉默无语,以为我会改变主意,听从他们的劝告,语气也变得温和了起来。他们继续列举了在电视上看到的一些坑蒙拐骗的事,还一再提醒我,这一定是一场有组织有预谋的传销活动。他们说得一脸的严肃,像煞有介事似的。我无奈,只好打开手机搜索历年来中国散文年会的图像资料让他们看,并且我坚决地表明了自己必去北京的强硬态度。父母见执拗不过我,显得有些颓丧,但又有些不甘心,想进一步了解到年会的更多细节,从中找出一定的破绽,以证实他们的判断。父亲又试探性地问我:“这次活动收不收钱?”我说:“主办方当然要收取一定的费用”还没等我说完,母亲就说:“孩子,你听父母的,不收钱你可以去看看。要是收钱你就别去了,那肯定是个骗局!”父亲在一旁脸色也变得铁青了,好像认定了这是一个圈套,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往里钻,却无能为力。那份愁苦遍布在他阴沉的脸上,哽咽在他的喉头,一脸茫然痛苦地看着我,似在乞求又在劝阻。我也无话可说,只好耐着性子央求着父母:“我长这么大还没有去过北京,这次去北京权当是旅游,好吗?”父母没有再说下去。吃过午饭,我就匆匆地回县城准备着去北京的行李。
第二天中午,妻子从药店下班回来告诉我,母亲来县城里了,搭的是早班车。我急切地追问:“怎么不让母亲来家里吃饭?”妻子一脸无奈地说:“我再三挽留,她就是不肯来。她说她来县城办点事,得赶第二趟车回家做饭给父亲吃。”我知道父亲患病后离不开母亲,这是事实,但母亲晕车,是不轻易来县城的,她一定是有什么事!在我再三的追问下,妻子才说了实话。父母知道我要去北京的决心不可动摇,再劝说下去也是没有什么用的。但他们又为我担心,想到我第一次出远门,身边没有帮手,怕我上当吃亏,就专程跑到店子里找到妻子,让她陪同我一同去北京,这样路上也有个照应,如果真是遇上传销活动也有个人给家里通风报信。听了妻子的话,我的心头一热。在父母的眼里我永远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离开了他们的视线,他们就会牵挂担忧起来。我拨通了母亲的电话,告诉她,儿子已经长大了,叫他们不要担心,一切我都会处理好的。电话那头母亲发出了轻微的啜泣声。也许在父母的心目中,我这个一向孝顺听话的孩子,今天固执得让他们不可思议,甚至深深地伤害到了他们。为了安慰母亲,我答应了让妻子陪同我一同去北京。好一会儿母亲才恢复了内心的平静,故作轻松地在电话那头说道:“去吧,孩子,多长一个心眼,有小艾陪着我也就放心了,到了北京记得打电话回来!”我应声着也不再言语了。
到了北京的当天由于急着去了一趟天安门,回到宾馆时天色已晚人又疲惫,我一时竟忘了给父母打电话。在晚上十点钟的时候,妻子突然接到了母亲打来的电话。母亲急促的声音显示出了她内心的慌乱。原来父母一直守候在电话旁,饭都吃不下,觉也没睡好,就怕我们真的上当受骗了。想到自己的疏忽竟让父母寝食不安,担心受怕,我的内心也有了一丝愧疚。我把这里的情况如实地告诉了母亲,叫他们安心在家,不要再担心我们,母亲这才挂断了电话。
从北京回来的那天,我就急匆匆地赶回了老家,想给父母一个惊喜并告诉他们,你们的担心是多余的!父母看到我先是一愣,随后脸上露出了笑容。我看到年迈的父母这几天明显地憔悴了,我的心里也有些难过。母亲却在一旁不住地打量着我,心疼地对我说:“从电视上我们看到北京的气温很低,孩子,路上一定吃了不少苦吧!要不,人怎么都瘦了!”我忙笑着说:“没吃苦,会议都在宾馆里召开,有暖气,一点都不冷,吃得好睡得香,还见到了很多著名的作家,抽空我们还去了一趟北京天安门,真是让我大开了眼界,收获不小!”随即我翻出手机里拍摄的照片一一向父母作了介绍。最后我把手机定格在我获奖的奖牌奖证上,满脸自豪地说:“这回你们该相信了吧,我们年会的消息网上一搜都可以看到!”父亲还是将信将疑地说:“那个纸质的奖证国家承认吗?”我说:“当然会承认呀!这是中国作家协会的副主席高洪波颁发的,你说还能假得了吗?”父亲听到“中国作家协会的副主席”这几个字才没有吭声,事实摆在他面前,他不得不相信了。但父亲还是劝我不要为了写作不顾惜自己的身体。要我注意休息,保护好自己的眼睛。我搪塞着父亲,并一脸轻松地说道:“我会爱惜自己的身体的,看书写作只是我的业余爱好,并不会影响到我正常的生活!”父亲拿出纸巾擦了擦通红的眼睛。那一刻,我被一种无声的爱包裹着。我能理解人生晚年的父母对孩子的一片深情:在他们无力为子女做点什么的时候,迁就、忍让、挂念、担忧就成了他们爱的全部。
“儿行千里母担忧”父母为了自己的孩子,将一份深沉的爱建筑在了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内,儿子一旦远离了这个视线,爱的行走对他们来说就会变成为一种无形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