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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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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8/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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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强

阿强和我同一个村,大我两岁。读书时虽然不在同一个班级,但从小学到初中我们都在同一所学校。一起上学,一起放学,自然也就成了要好的伙伴。阿强马脸盘,鹰勾鼻,有两个很打眼的黑痣深嵌在右嘴角边,一双眼睛大大的,显得很有神。只是说起话来不太利索,舌头有时喜欢打绊,但这并不影响什么,一群不大不小的孩子们总爱纠缠着阿强,和他疯癫得满湾跑。有同学笑他口吃,阿强也不恼火。天生的绊嘴舌,在娘胎肚子里面就有的,阿强敌不过命运的安排,也就乐意地接受了,还是和那些顽皮的孩子们亲近得没有隔阂。时间一久,小伙伴们都喜欢上了阿强,也没有人再笑他口吃了。

阿强喜欢绘画,他画出来的各种小动物就像真的一样。在那个年代白纸很紧张,我们这些小孩总是留意着帮阿强搜集着绘画的纸张,有时将大人抽过烟后的纸盒子拆了折叠好送给阿强。阿强很感激,也从不亏待我们,他将花了一定心血画好的画无偿地赠与了小朋友们。一时间阿强成了小伙伴们心目中的画家。当时农村的教学条件差,任教的都是当地附近的一些名办或代课教师,能把几门主要的课程上好就不错了。至于绘画、音乐这些不作考试要求的课程是形同摆设,也没有哪个学校去重视它上它。没有专业的绘画老师指导,阿强就自己摸索钻研。他省吃俭用把父母给他的为数很少的零花钱积攒起来买了一些绘画方面的书籍,边看边学。回到家后他经常对着家里的那些鸡鸭猪鹅等动物看得出神,仔细地观察,长久地凝望,然后琢磨着一点一点地把它们画下来。在他笔墨的流畅运行中,在他聚精会神的精准勾勒下,各种动物都活灵活现地站立了起来。老师也认为阿强很有绘画的天赋,如果有条件进行这方面的深造,阿强很有可能会成为一名画家。初中毕业后的阿强没有考上一所理想的高中,他想去一所美术学校学习绘画,但遭到了父母的坚决反对。父母认为那是败钱的行当,学好了也没有什么实用价值,再说家里也没有钱供他学那玩意。无奈之下阿强只有待在家里继续着他的绘画,但时间一长,他的父母就开始唠叨了,认为阿强不务正业。当地的农民有着根深蒂固的陈旧观念:考不上好的学校,要么就像父辈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地终日在土地上刨食;要么远走故乡出外靠一份劳力赚钱过日子。阿强的父母也不例外。当他们看到别家的孩子都去城里打工赚钱,他的父母也动了这个念头。就这样阿强过早地走向了社会,放弃了他绘画的梦想,随着打工的人流奔劳在了不同的城市,靠着体力挣扎在社会的底层,过着艰辛的生活。一晃已是好多年了,我和阿强也断了往来,很少再联系。

有一次回老家听母亲说起了阿强,我的心一阵阵地绞痛。母亲说,阿强眼睛有些近视,身体又单薄,靠出苦力吃饭,很不适应。在工地上干活他不是摔伤,就是搬运材料时不小心刮伤了,经常是伤痕累累地被工友送回家。遇到仁慈的老板还好说,要是遇到黑心的老板还拿不到工钱,这么多年来他也没有挣到什么钱,整个人也灰土得没有以前自信阳光了。回来以后也是闷在家里,很少出门。在外面大城市里吃不转,现在又只好回到了当地的一个小工厂做事。早过了结婚的年龄,还是一个人独来独往。母亲叹息着,可怜着阿强。我知道这么多年来阿强在外打工一定吃了不少苦头,也受到过他人的不少冷落,他变得沉默寡言,不愿意和人交流,想在当地讨上老婆确实很难。但他的父母还是到处在为他张罗着。老人的心愿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成个家,要不然也会被左邻右舍笑话。正好邻村有一个女孩,父母过早地离世了。这个女孩跟着哥哥一家人生活,她的嫂子横看竖看女孩都不顺眼,认为女孩是一个累赘,老是给脸色她看。女孩也巴不得早点离开这个家,所以经媒人一周旋,女孩很快就同意了和阿强成婚这件事。父母看到阿强成了家也放下了心。

成家后的阿强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他在附近的家具厂靠搬运家具来养家糊口,自从有了孩子后,一个月两千多块钱的工资,总是不够花。看着别人家红火的小日子,想想自己入不敷出的艰难生活,阿强的妻子开始不满意了,夫妻之间的感情也慢慢地有了裂痕。女人开始抱怨起来,认为自己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很不值得。特别是看到像她这样的年轻女子没有几个是在农村里待着的,都想方设法地在城区里买了房子,这个女人的心里就不是滋味,她的心也变得冷硬了。她不管自己男人的死活,在家里经常板着脸对阿强指手画脚,破口大骂,骂他的无能。身心疲惫的阿强劳累了一天回到家里还要做饭洗衣,女人不仅不同情,还要挑三拣四,净说些让男人脸面扫地的话。那时孩子小,生性老实的阿强没有和自己的女人去争执,他隐忍着退让着也迁就着。在外他拼命地干活,回家又马不停蹄地忙做家务,整个人都变得消瘦苍老了。父母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们总在想,孙子大了可能就好了。尽管这样女人还是不满意,相反她更加看不起这个男人。生活的捉襟见肘,不甘于现状的欲望膨胀让眼前的这个女人有着太多的怨恨,她认为自己的男人窝囊到了极点,不能给自己好点的生活也就算了,现在连孩子也要受到牵连。看到别人家的小孩去城区里上学了,这个女人也想让自己的孩子接受优质教育,唯一的办法就是去城里买一套住房,可是哪里来那么多钱?她越想越生气,胸中那团无名的怒火总在燃烧着,奔突着。终于在一天的深夜,长久积压在女人心中的怨恨火山般地爆发了。那晚女人因为口渴,让阿强下床去倒水。阿强惊醒后睁开朦胧的睡眼,应允着没有马上起身。这个女人顺手抄起了床边桌上的一个空汽水瓶,用力地在床沿上砸碎了,还没等阿强反应过来,狠心的女人就用破碎的汽水瓶猛地刺向了自己的丈夫。倒在血泊中的阿强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就昏死了过去。在同一个屋檐下的父母听到了响声,马上赶了过来,连夜将阿强送到医院抢救过来了。醒来后的阿强望着年迈的父母泪眼汪汪,他说都是自己不小心造成的,不关妻子的事。善良的阿强面对这样一个女人他还是选择了退让和宽容。

自从那次之后阿强的心里就有了很深的阴影,他变得胆小怕事了,在妻子面前更是唯唯诺诺言听计从。女人经常是在外面打牌很晚才回家。回来后她就以孩子要到城区读书为由,逼迫着阿强让他想办法借钱买房。亲戚们都同情阿强,东拼西凑地帮阿强凑足了首付的房款,于是他们在城区买了一套八十几平米的商品房。但每个月要付银行三千元的房贷,十三年才能还清。巨额的房贷又像一座大山压得阿强喘不过气来。好在这个女人住进城里后很快找到了一份工作,她主动承担起了每月一千五百元的房贷,剩下的一千五由阿强来付,条件是阿强必须和女人分开来过。想起这个女人的恶言恶语和她心狠的一面阿强的心开始抖颤了。阿强心想,只要孩子能进城上学,他受再大的委屈也认了。就这样女人和孩子住进了城里的新房,阿强依然在乡下的老屋里孤独地生活着。到了发工资的那天阿强就会及时地将一千五送给女人,随后就得马上赶回家。一来他还要上班不能耽搁。二来这个女人是不会留他吃口热饭的。再说阿强对这个女人也心有余悸,他真的怕了眼前的这个女人。更为关键是这个女人在城里已经有了相好的,对阿强变得更加的冷酷无情了。这是阿强在一次没有事先通知女人,自己提前送钱过去时发现的。那一刻的阿强把钱丢在桌子上就踉踉跄跄地回了老家。

从此阿强就一蹶不振,经常一个人抽闷烟喝闷酒。长期的体力劳动让他的腰部严重变形,疼痛难忍,他的身体每况愈下,但为了那每月银行里的一千五百元的房贷他又不得不咬紧牙关挺下来。他总是自言自语道,为什么要去城里买房子?他内心的痛苦无人能了解,包括年迈的父母。生活的无力承受让他的精神变得有些恍惚了,他曾多次在家里找农药,想一死了之,彻底解脱,幸亏都被人及时发现了。

但身心俱惫的阿强最终还是疯了,住进了精神病医院。我见到他的时候,他蓬乱着头发,呆滞的目光黯淡无神,一双手拍打着自己的脑袋,叽叽哇哇地蹦来跳去地无视旁人。这还是小时候的阿强吗?他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不住地问自己,眼泪也汹涌而出。阿强不再认识我了,放下礼品,我不忍再多看他一眼,逃也似的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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