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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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着一身疲惫从武汉回到家，头疼得厉害，但我的心情却久久不能平静下来。也许人们还沉浸在各种议论中:有来自对家长的谴责，有来自对这名身患疾病学生的非议------但那一刻我却被深深地震撼着。
在武汉心理医院的大厅里，XX，我的这名学生，在旁人试图把她带上车送回家的那一刻，她疯狂地咆哮着，嘶声裂肺。她的妈妈想接近她，被她打骂得不敢近身，紧咬的牙缝里挤出的满是仇恨，一双惊恐的眼睛四处张望，大厅里的气氛顿时变得凝重起来。强压住内心悲痛的亲人小心翼翼地不敢再触碰孩子敏感的神经，无助的眼神里流露出的是更多的怜爱。她们屏住气息守候在孩子的身旁不再吱声，为的是想让这个一直狂躁不安的孩子得到一丝心灵的安歇。没有了旁人的言语，孩子似乎也疲惫了，她哭闹的声音也变得微弱起来，但她还是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唯恐旁人的靠近。过了一会儿，蹲坐在地上的她突然站了起来，并且高喊着让身旁其他的人都远远地离开，哭求着要我过去。在她家人含泪乞求的目光中，带着这名学生对我的无比信任，我慢慢地靠近了她。此刻我觉得她是那么的弱小，是那么的可怜，她就像一只受了重创的小鸟，惊惶无措地寻求着保护。无形的心理折磨已经让孩子痛苦不堪。她蓬乱着头发，苍白的脸上满是泪痕，一双红肿的眼睛鼓瞪得让泪水肆意翻腾。嘶哑的声音哽咽在喉头低沉悲泣，像凛冽的寒风中高枝上震颤的鸟巢，呜咽得让天地悲悯。见到我的那一刻，她突然伸出双手紧紧地抓住了我的右手，死死地拽着，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不肯松开。她双腿跪在了我的面前，不停地检讨自己，不住地向我倾诉着积压在她心中的痛苦。她的声音顿时高亢起来，冲破了来自喉头的重重阻力，回荡在每个人的心头。那是一种揪心的疼痛，一种扑腾在无情的风雨中无力抗争的疼痛。她越说越激动，一直以来积压在内心的悲愤此时就像浇灌了汽油的火苗在她的内心熊熊燃起，让她无法把持，无法控制。在激动的情绪中她的整个人都在燃烧，都在颤栗。我不忍心再看下去，只有紧紧地搂着她。过了好久，她才慢慢地平静下来。她蜷缩着身子依偎在我的怀里不住地喘着粗气，随后又放声地大哭起来。她的哭声在这个春暖花开的阳春三月里显得是那么的凄凉，一双红肿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我，充满着期盼，充满着渴求，更充满着信任，我成了她唯一可以信赖的人。也就在那一刻我强忍住了即将涌出的泪水，我静静地听着，听着她来自心灵深处的声音。
她也曾经是一个好样的孩子，有着幸福美满的家庭。在父母亲的疼爱下也有着属于她自己的快乐，只是这种快乐很快地被她残破的家庭给碾碎了。离异后一个没有固定收入的单身母亲，为了能够让孩子接受城里的优质教育，她硬撑着留在了城区。生活的艰辛没有让坚强的母亲掉下一滴眼泪，她放下了尊严，出过苦力捡过垃圾。她把人生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孩子的身上，她要让自己的孩子出人头地，上名牌大学，将来过上好的生活。因此在母亲的眼里看重的只是分数，只有分数。孩子也屈从了母亲的淫威失去了往日的欢乐，寂寞得只有学习。为了孩子，要强的母亲节衣缩食，想尽办法也要让孩子参加各种辅导班的培训。尽管孩子也拼尽了全力，但学习成绩始终没有明显的提高。沉闷在忙碌学习中的孩子没有让虚弱疲惫的母亲得到更多的心灵安慰，这无疑像一把利刃插在了母亲的心坎上，让她痛苦窒息。母亲的希望在一天天地落空，她认为所有的付出似乎都成为了对自己一个大大的嘲笑。她的脸紧绷了起来，扭曲的心灵备受着煎熬和摧残。她认为孩子太不争气了，她开始把所有的怨气和委屈都发泄在了孩子的身上。孩子在一天天无休止的打骂声中成长，也在一天天无休止的打骂声中承受着，直到身心俱惫，花一样的年龄终究承受不了这人性的摧残，孩子的思想彻底崩溃了，如决堤的洪水------
就在孩子思想崩溃绝望无助的时候，她却还清醒地记着她的老师并信任着她的老师，一个和她只短暂相处了几个月的老师。我无言了，尽管她絮叨的是一个常人无法理解的话语，尽管她重复的是同一个话题，可是此时的我却能安静地听上一个多小时。偶尔她讲到开心之处也会大声地发笑，但我听得出来那是真诚的笑声，是来自她心灵深处情感的坦露。在她的人生际遇里，这欢笑显得是那么的弥足珍贵。也许这一生中她太需要一个忠实的倾听者了，也许这一生中没有人能像我这样静静地听她倾诉了，眼泪还是一个劲儿地往外流，像断了线的珠子，我静静地为她擦拭泪水，也静静地喂她吃上了几口热干面。孩子太累了，几天都没有吃上一口好饭，几天都没有睡上一个好觉，来自身心的折磨让她苍白的脸上承受了她这个年龄不应该承受的太多的东西。在我眼里她不再是一个神经病患者，她和所有的孩子一样，是一个有感情有思想的孩子，只是被压制得太久太久了------最后孩子还是一直紧抓着我的手，很顺从的信任地跟着我上了车，回到了她的家。
离开她的时候，我不忍心再多看她一眼，我觉得自己很无能，眼睁睁地看着孩子的身影，我却只能在心里默默地为她祝福。我希望她能早日康复，早日和同龄的孩子一样在阳光下快乐地奔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