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一直在下

2015年的一天雪下得并不大，阴霾的天空笼罩不住寒流的肆意扩散，稀稀疏疏的雪花在寒风的淫威下瑟缩着身子，像不安的灵魂难以找到安歇的归宿，它们无望地散布在茫茫的天宇中，纵横交错地飘飞着，翻卷着。人们惬意地躺在温暖的被窝中回味着睡梦中的甜美，冬晨因雪花的飘落而更显得静谧。

突然一道火光从小区的五栋四单元六楼的厨房破窗而出，冲天而上，迅速地蔓延着。蹿腾的火苗引领着火红的身躯，像恶魔一般扭动着狰狞的面孔，龇牙咧嘴地将窗外的寒流吞噬得“吱吱”作响。屋内也开始发出了火光燃烧后的爆裂声。眼前的这一切惊呆了小区里早起的几个成年人，他们在一阵惊愕之后异口同声地大声疾呼起来，奔走相告，宁静的小区顿时沸腾起来了。一个中年男子在强大的火势面前没有过多地停留在家里捣腾，他穿着单薄的衣服，满身烟尘和污秽地从火海中逃离了出来，孩子先于他的父亲一步跑到了楼下，惊慌失措地吓得满眼泪痕。消防车在众人的指引下呼啸着驶进了小区。大家齐心协力，一场因煤气泄漏而引发的火灾被及时扑灭了。此时屋内一片狼藉，在无情大火之中厨房和卫生间以及客厅的所有物件都化为了灰烬，呛鼻的余烟还袅袅地升腾着，做着最后的垂死挣扎，显示出了它的残暴。房间里的物品虽然未被烧损，但也被浓浓的烟雾熏得面目全非，黑着身子浸泡在了因消防人员施救时喷射后的渍水中，好像在哭泣着诉说着刚刚发生的一切。“这可怎么办？再过四天就要过大年了！”在前来帮助的热心人们同情的叹息声中，中年男子也似乎看到了生活的残酷。他的泪珠在眼眶中滚动着，扑腾着，他强压住内心的悲痛，与众人一起将屋内进行了一场简单的清理，随后寄宿在了他哥哥家里。他的手机在那场大火中被烧毁了，自然也就切断了与外界的联系，他想这样也好。一向低调的他在这一刻也不想去惊扰到他的同事。毕竟快过年了，大家都忙碌着沉浸在年前的热闹中，置办着各种年货。祥和的氛围，喜庆的场面，家人团聚后的欢畅，是他不能也不忍心破坏的。这样想着，他也就心安理得地待在了哥哥家中很少出门了。

人们的唏嘘声和议论声并没有因为事件的平息而有所减弱相反还在不断地升温，毕竟这是近几年来发生在小区里的一件大事，而且是在临近年关的特殊阶段，很有警示教育意义。很快他的同事们得知了这一不幸的消息，联系不上他，开着车子沿着乡间小路找到了男子的老家，只想在第一时间里给他一些安慰。在同事们焦灼的身影背后隐藏的是深厚的情谊。一名曾经共事过的女同事在微信群中的一句话让他热泪盈眶：“老喻，你一定要挺住！”简短的话语将一种对朋友苦难的担忧温热出了一种生活的热力和强大的支撑，男子无语了。随后类似的温热话语像漫天飞舞的雪花，充盈着男子柔弱的内心，鼓舞着他也感动着他，让他看到了生活的希望。大火无情人有情。有的同事不惜冒着严寒动用自己的人脉关系奔走相求，为男子申请到了一些生活援助，这份恩情是男子一辈子都难以忘怀的。更让男子意想不到的是：同事们又自发地进行了一场无声的捐助，两天的时间捐助的资金达到了两万余元。有不少同事还主动地借钱给男子，想帮他度过眼前的困境。虽然这一切都被中年男子委婉地谢绝了，但是那一刻，在那个被寒风裹挟着雪花纷飞的冬天，他感受到了人间的温暖，他也铭记住了那个温暖的时刻。那一年的除夕他的那帮朋友没有和家人团聚，而是选择了和他待在了一起，陪他在酒店吃了一顿年夜饭。那晚雪一直在下，屋内却温暖如春。

在这期间当地派出所的警车也曾几次驶入到了该小区，伺机寻找着该男子的身影，并不是该男子有意躲避，只因手机被毁后派出所与该男子联系不上。这天他们得知男子返回小区的消息后迅速赶来，车上是两名年轻的警官，文质彬彬的，很斯文的样子。他们了解了情况后，故作试探地对中年男子说：“你这违反了治安管理条例，恐怕要拘留”，当时心灰意冷的中年男子也没有太多的言语去为自己辩护。来到当地派出所，年轻的警官示意该男子坐下。在他们的询问下，该男子将事情的原委都说了一遍，年轻警官也做好了笔录，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年轻警官让中年男子等着，说他们的领导正在开会。过了一会，从派出所的另一间屋子里走出来了一个人，魁梧的身材，腆着滚圆的大肚子，腋下夹着一个公文包，手里拎着一个茶杯，满面红光地走了过来。年轻的警官赶忙双手递上刚做的笔录，恭敬得有些卑微。领导瞟了一眼笔录，满脸的横肉堆积起来，绷着脸对男子说：“你要拘留十五天，理由是你家里失火危害到了左邻右舍，影响很大。”短促的话语，言简意赅，领导说话就是不同，有理有据，掷地有声。男子一下蒙了，在大火及时扑灭后并没有对他人造成任何危害，而且邻居们也都是热心地忙前忙后，没有半点怨言呀！要说影响就是聚集了一些围观的群众和一些热心助人的邻居，当然还忙碌了一些和此事相关的政府工作人员，这里面当然也包括了当地派出所的警官们。男子当时这样想着，也觉得很滑稽。反正家也烧了，临近年关了，能在拘留所待着，也算是有了一个让自己静下心来的栖息之处。他沉默着，不再吭声。过了一会儿，领导和年轻警官凑到了一起，耳语了一番。接着年轻的警官走到了中年男子的身边，轻声地将他叫到了派出所的过道里，领导也紧跟着出来了。领导很是温和地对中年男子说：“想到快过年了，在拘留所待着也不好受，再说你是有单位的人，上报后你就有了一个终身的黑点，对你以后的前途很不利，鉴于你的态度好，罚款五百，你就可以回去早点和家人团聚了！你看行吗？”谦和的态度，让中年男子感受到了领导的亲和力。五百元的罚款，连发票都没有出具的当地派出所领导显示出了他仁慈宽厚的一面。穿着警服的人民警官就这样轻易地了断了一桩案子。这样的执政官员，在他们的权利范围内也就这样尽到了为人民服务的职责。事后该男子在公安局工作的一亲戚了解此事后，给当地派出所打了一个电话，那位领导又委托他的下属迅速地把钱退还给了男子，还好言相劝，叫他什么都别说。生活像戏剧一样发生着变化。男子拿着失而复得的钱，苦笑着走出了派出所，满脸的茫然。

雪依然在下。在那些深深浅浅的雪印中，中年男子感到了深深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