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乡下老屋时,父亲正仰卧在堂屋大门口的一张躺椅上闭目养神。清瘦的面容失去了往日的红润和饱满,沟壑纵横,深深浅浅的老年斑像打着补丁一样缀在上面。父亲显得有些疲惫,微闭着双眼沉浸在自己的人世中。耷拉在头上的稀疏白发也沿着头皮剃了个精光,整个脑袋活似一个经过打磨的圆滚石头在那里泛着岁月的亮光。我轻轻地走到父亲的身边说:“爸,你又理发了!妈呢?”父亲听到我的声音努力地睁开了双眼,慢慢地从躺椅中坐了起来,紧绷的脸也随之舒展开来。“你来了,昨天理的发。你妈在后院!”说着父亲就起身往后院走去。他一边走一边大声地说:“儿子来了!”正在后院忙碌的母亲见到我,脸上也漾开了笑容,围着我问这问那。问完后,母亲就用目光瞅着父亲,好像对父亲有什么话要说似的。父亲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我知道肯定是父亲又做了让母亲淘神的事。果然不一会儿,母亲忍不住地数落起了父亲:“你呀,就是个急性子,要是听我的再等一天,你就不会像昨天那样受折腾了!”母亲说到昨天,我这才恍然记起。昨天我打电话给父母是说我要回老家的,可是由于手头上有一点事没有处理完就忙活去了,也忘了告诉父母一声。我不好意思地向母亲说明了原因,母亲体谅着我,一个劲地说没事,只是让你的爸爸干等了很久。我要母亲说个明白,父亲示意着让母亲不要说,然后催促着母亲去灶房做饭了。
我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更加的好奇。等父亲不在身边,我就悄悄地溜到了厨房,问母亲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母亲看隐瞒不住也只好告诉了我。母亲说,昨天听说你要回来,你的父亲就高兴地做好了去理发的准备。他站在大门口眼巴巴地张望着,一直等到了十点半还不见你的人影,他想肯定是有事耽搁了。打电话给你,又怕你从县城赶回路上着急不安全。他一个人在堂屋里走来走去,晃悠着绕圈子,最后硬是拉着我,要我陪他去理发。他也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怕一个人在途中摔倒出意外。我当时还劝他,叫他等一两天,你来了再去。他说不等了,儿子有他们自己的事。你也知道你父亲一生都不喜欢留长发,头一直剃得很勤,他说要去理发你是劝阻不了的。我执拗不过他,只好放下手中的活陪你父亲一起去。一路上你父亲歇息了好几次,而且走路颤巍巍的,大汗淋漓气喘吁吁,我也很是担心!听着母亲的话,我心里五味杂陈很不是滋味。我知道距离我家最近的理发店一个来回也有十多里路程。这对于七十五岁而且有着轻微中风的父亲来说确实是一个不小的挑战。我责怪母亲不打电话把实情告诉我,母亲说你父亲说得也在理,一定是有事忙着,能动的时候还是自己多动一下,这样对活络老人的筋骨也有好处。母亲的一番辩辞让我更加地惭愧。骑上电瓶车带上父亲去理个发,对于我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但对于父亲来说却是一次极大的冒险行动,幸好没有发生什么意外,要是有严重脑梗的父亲一不留神摔倒在地,母亲又无力扶助有个三长两短,我这一辈子都会追悔莫及。母亲看出了我内心的不安和担忧反倒安慰起了我并责备起了自己:人老了,病痛多了不中用了,成了儿女们的累赘。我赶忙劝慰着母亲叫她不要有这种想法。
从这以后父亲理发的事就一直搁在了我的心中也困扰着我。走那么远的路程去理发,天气晴朗还好说,要是遇到雨雪天怎么办?后来我和同事谈起了这件事,其中有个要好的同事给我支招,叫我在商场为父亲买一个理发器,不用出门在家里就可以为父亲剃头。他还说你父亲头发理得短,不需要什么技术含量,任何人都可以操作。他这一说让我茅塞顿开,喜出望外,长久压在我心中的石头终于可以落地了。正好这天中午,我又意外地收到了《武汉作家》杂志社寄来的一百元稿费。我马上想到了父亲,我要用这笔小小的费用为父亲买一个理发器。于是我顾不上吃饭,一口气跑到了商场。经过一番比较,我当机立断为父亲买了一个实用的电推理发器,飞科牌的,不到一百元,银灰色的,还配有剃头用的剪刀、梳子和围兜。当天下午我就兴冲冲地赶回了家,把这个新买的理发器送到了父母的手中。看着理发器,父母激动得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眼眶都红了。
对照着说明书,我很快就掌握了操作的方法。第一次我为父亲剃了一个头,尽管不太令人满意,但父亲却一直都顺从地配合着我,像个小孩一样,咧着嘴直笑。母亲在一旁也是边看边学,聪明的母亲也很快地掌握了剃头的要领。母亲说,以后你父亲理发的事就包在我的身上,你可以安心地去做你的事了。看到父母开心的样子,我也舒心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