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母亲排行老大，弟妹六个，在那个重男轻女的年代，母亲只读完了小学三年级就辍学在家，跟随着外公劳作在屋前屋后。

外公所处的那个年代除了饥饿就是贫困，从饥荒的生死边缘挣扎过来的外公自然对土地有着一种特殊的情感。他终日地在土地上摸爬滚打，倾注了自己毕生的心血，也积累下了丰富的农田经验。外公很看好母亲，希望母亲也能秉承他种田的传统，靠自己的双手在土地上把日子过得红火起来。因此外公对母亲的要求也是十分严格的。性情急躁的外公做起事来风风火火，他是没有心思也没有时间去顾及到母亲的感受的。那时的母亲还是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外公的喊声过后，母亲应答后的脚步稍微慢了，外公的鞭子就抽在了母亲的身上。殷红的血痕疼得母亲眼泪汪汪，但母亲敬畏着外公，忍着伤痛仍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在这种苛刻得有些不近情理的要求下母亲很快地成长起来了，成为了一个农田的好把式。聪明的母亲自幼就学会了察言观色，看事做事。在家里洗衣做饭，缝缝补补没有一样不精通的。母亲是家中的长女过早地承担起了家庭的责任，自然也吃了不少的苦头。

后来在媒人的介绍下，母亲嫁给了父亲。读过初中的父亲识得一些字，在他那个年代算得上是一个有些文化的人。但爷爷去世得早，从小很少做过农活的父亲只好跟随着在外帮工的奶奶四处辗转流离，生活的艰辛没有磨砺出父亲强大的内心，反而让他的生性变得有些孤傲。母亲嫁给父亲不久，奶奶就精神失常了，生活不能自理还得有人伺候。面对如此颓败的家境母亲没有怨言，她用自己柔弱的肩膀撑起了这个家。白天在生产队里努力地挣工分，晚上回家后还要尽心地照料病重的奶奶。在大集体中劳动，由于父亲势单力薄，母亲也常遭她人的欺凌。队里的重活脏活总是无端地摊派到了母亲的头上，母亲也总是默默地接受了，她认为只要能拿到好的工分吃点苦也算不了什么。听母亲说，有一次在生产队里做工，年幼的哥哥在家里饿得“哇哇”大哭。母亲在无奈之下求得小队长的同意后就心急火燎地跑回家给哥哥喂奶。当母亲再次回到生产队里时，一个女长辈不依不饶地骂了母亲一个下午。她认为是母亲故意偷懒，让她们小组的任务滞后不能提前完成。母亲隐忍着委屈的泪水，一个人把剩下的任务全包揽了下来，那天母亲忙碌到了很晚才回家。

分田到户后，母亲开始手把手地教父亲，很快父亲也学会了农田里的活路。在外忙碌的母亲疲惫地回到家里，也是极尽了一个晚辈的孝道。她为神智不清的奶奶端茶送饭，擦洗身子，多年如一日。直到奶奶去世那年，母亲才从中解脱出来，但母亲并没有感到轻松，她发自肺腑的悲痛的哭喊声依然充满着对奶奶的不舍和依恋。我们出生后，家里仍然十分贫穷。父亲没有什么手艺，只能靠几亩田地维持生计。为此母亲在生活上总是精打细算，她将别人家里不要的一些废弃布料收集起来，然后琢磨着改做成衣服。当时家里有一台缝纫机，那是母亲的陪嫁礼物，也是外公外婆觉得愧对了母亲作出的一点补偿。从我记事时起，母亲就用这台缝纫机做出了我和哥哥一年四季的合身衣服。不仅如此，我们的鞋子也是母亲利用劳作之余借助昏暗的煤油灯一针一线地纳成的。那细密的针线凝聚着母亲的心血也无言地表达着母亲深沉的爱，让年幼的我们随时都能感受到母亲温暖的陪伴。

能干的母亲心地善良，但善良的母亲也常被那些强恶势力的人看成了是一种软弱。记得有一年夏季“双抢”，我家割倒在田间的稻谷晾晒干了，准备吃过午饭后去捆扎。当父母急匆匆地来到田间一看时傻了眼。黄澄澄的干饱稻谷浸泡在了水中，上游的堤坝打开了，急冲的水流正汩汩地经过我家的稻田流向了下一个田地。原来是湾子中的另一户人家开渠放水准备在自家稻田里打田插秧。父亲气得咬牙切齿，硬要和这家讨个说法，但被母亲阻拦住了。母亲知道这家老是仗着自己家族大儿孙多，在湾子里蛮横不讲理，肆无忌惮地胡作非为，形成了一霸，没有人敢招惹他。对这种人讲道理只会自讨没趣，搞得不好还会引火烧身，深明大义的母亲也只好压迫着父亲息事宁人。那天我们全家顶着烈日将浸泡在水中的稻谷捞起来，抱到田埂上重新晾晒。没想到父母的不动声色反而赢来了那家人的尊重，在以后的日子里他们一家子人对我家也格外地友好。母亲的善良和宽容最终为自己赢得了口碑，也感化了身边的人。

在时光的流转中，我和哥哥也慢慢地长大了，在离家较远的乡镇上中学，但每次回家我总是看到母亲起早摸黑奔劳的身影。田间地头，屋里屋外，母亲像陀螺一样不停地旋转。清晨我们要去学校上学，母亲又悄悄地起得更早，趴在灶台上把饭菜做好，然后再把我们叫醒。看着我们狼吞虎咽地吃完早饭后，母亲欣慰地笑了。随即她又赶忙地将剩下的菜打包好，让我们全部带到学校去，留给自己的只有一点菜汤。那时的我在坦然地接受这一切的同时并没有感到什么异样，甚至还天真地认为母亲喜欢喝菜汤。直到有一天我从学校匆忙地赶回家时才感觉到了事情的不妙。那是一个炎热夏天的中午，我因事回家，看到门上的一把锁时，我心急如焚。在情急之下邻居告诉我，母亲由于过于劳累，营养不济，晕倒在了田地里，最后被强行送进了医院。她不肯去医院，怕花钱，还不让告诉你们，怕影响你们的学习。后来我赶到医院时，才知道母亲的病情很重。医生说，母亲的坚强让他们感到意外，幸亏来得及时。看到母亲消瘦憔悴的面容，我忍不住流下了眼泪，母亲却笑着抚摸着我的头说,一切都会好的。病刚有所好转，母亲就拖着虚弱的身体坚持着出了院。出院后的母亲依然像以前一样下地干活，只是母亲的身体每况愈下，瘦弱得让人担心。母亲侍弄着她的每一分土地，尽心地耕耘着，因此田地里的收成也没有亏待过母亲，产量也是远远地高出了别人家的。除此之外母亲栽种的菜园子在当地也是出了名的好，一年四季新鲜的蔬菜不断。自然也少不了一些好逸恶劳，贪图小利的人的垂青。每逢遇到这种情况，母亲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不叫骂，任由他人采摘。母亲常对我们说:“别人能放下脸面摘我家的菜，肯定是生活有难处,再说菜多着也是多着！”母亲朴实的话语让我懂得了“赠人玫瑰，手留余香”的深刻含义。

看到家中入不敷出，父亲也想出远门打工补贴一下家用，但母亲总是阻拦着。村子中很多人都不理解母亲的行为，认为母亲的日子都苦成这样了，还不让自己的男人在外面去多挣点钱。多年以后我才知道母亲的良苦用心。母亲没有文化，但她知道穷人家的孩子只有通过读书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父亲读过一些书，她希望父亲能留在我们的身边在学习上加以辅导，然后和自己一起把孩子教育好。那时尽管条件差，但父母会尽量满足我们在学习上的要求。有了父母温暖的陪伴，再加之母亲的勤劳能干，我们也没有感觉到低人一等。

　 如今，双鬓斑白,脊背弯曲的母亲在她人生的晚年里仍然勤劳不辍，只是变得沉默了。她小心谨慎地做着每一件事，小心谨慎地说着每一句话，她似乎害怕着自己的每一个行动,每一句话都会迁怒到自己的孩子。但母亲又是那样地容易满足，儿子不经意的一个微笑，一句亲切的问候都会让母亲快乐好几天。这就是我的母亲，一个让人敬重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