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故乡

在袅袅的炊烟中，母亲早已做好了晚饭。站在村口的路旁，母亲期盼的目光一直延伸到了路的尽头。渐近故乡，村头的那棵百年古树依然苍劲挺拔，枯裂的树皮褶皱地依附在树干上，任由岁月风雨的无情剥离也不肯轻易脱落。旁逸斜出的枝丫上挂满了蓬勃的树叶，在风中独自吟唱。儿时的记忆也银铃般地挂上了树梢，摇曳着回荡在我耳边：树下荡秋千时悬空的尖叫；树上掏鸟窝时意外的惊喜；还有父母气喘吁吁地追赶到树下时的气急败坏和我们早已爬上树干时的得意与窃喜……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古树带给了我们太多的欢声笑语，丰盈着我们的童年，也伴随着我们成长。走近古树，依偎在它的身旁，我再一次感受到了它的伟岸与博爱。它静默在村头，在日出日落中站成了一道风景。它守望在风口，在凄风冷雨中护佑着故乡。它又像一位风烛残年的母亲张开双臂以不变的姿势日夜地迎接着她牵挂的儿女。如今这棵古树在故乡日新月异的变化中也渐渐地远离了人们的视线，没有太多的人去过问它，关注它，甚至还有薄情的世人对它无情的伤害，但古树依然不争不辩，更不会用行动去反击，它将血泪深埋在心底，依然枝繁叶茂地为人们遮阳挡雨，无怨无悔地陪伴着故乡，不离不弃。我的眼眶湿润了，我曾无数次地踏上了故乡的这片热土，也曾无数次地走近古树，可是我却未曾真正地读懂过它。

清冷的寒风吹过树梢，也滑过我的脸颊，不知是什么时候母亲佝偻着身子已经来到了我的跟前。当我的目光与母亲的目光交汇重叠之时，我看到了母亲的衰老。乌黑粗糙的皮肤上青筋暴露，亦如村头的古树镌刻下了岁月的印痕。鬓角边缕缕的银丝被风儿凌乱地吹起，浸染出了岁月的沧桑。母亲老了，见到我的那一刻眼里闪现出喜悦的泪光，她没有太多的言语，像个孩子似的跟随着我，满心欢喜地把我迎进了家门。一家人围坐在桌旁，吃着母亲做的香喷喷的晚饭。母亲还是像以前一样不住地往我碗里夹菜，只是动作变得有些僵滞，言语间也没有太多的“唠叨”。父亲也在一旁用心地聆听着我们的交谈，不时地叮咛两句，然后低垂着头不再言语。也许在人生的晚年，父母就是用这样一种质朴的方式表达着他们内心的情感，小心谨慎略带卑微地讨好并释放着自己的爱与牵挂。

时至隆冬却月朗星稀。回到卧室，清冷的月光早已透过窗户投射到了我的房间。满屋子的银光笼罩着我，也包裹着我，我将自己放倒在床上，柔软的床垫又托起了我，让我如释重负。我仿佛轻盈得像一只翩翩飞舞的蝴蝶，在月光的摇篮里扇动着五彩的翅膀，满屋子的银光也跟随着我一起舞动旋转起来了。故乡的夜竟是这般的静好温润，它就像一位慈母抚慰着远归的游子，然后急切地收容并安放好他疲惫的心魂。这么多年来，生活在喧嚣的尘世中，抛掷在滔滔的世浪中，无暇却也从没有像今晚这样与自己独处过。月光如水，岁月如流。过往的一切又从四面八方突奔而来影映在我的眼前……细细想来，这些曾经激荡起自己生命的历程，经岁月的洗濯与沉淀也被封存在记忆的一隅了。一树繁华，终有花谢之时。而此时的我，只想守着故乡的这轮明月，循着梅花淡淡的暗香，简单宁静地生活，做一个提前老去的人，波澜不惊，知足常乐，如此这般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