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继聪：吃花

楚雄人，吃的是原生态美食，春吃一桌花，夏秋吃一桌野菌，冬吃一桌黑山羊肉。

楚雄人爱吃花。冬末春初，家乡楚雄的山野里野花盛开，种类繁多，野山茶花、苦刺花、棠梨花、酸木瓜花、大白花（白马缨花、白杜鹃）、香蕉花、地金莲花、核桃花、攀枝花、棕花、老鸹花、茉莉花、玫瑰花、金雀花，争奇斗艳；春末夏初，石榴花如火如荼，金银花、茉莉花素雅迷人；夏末秋初，荷花粉面涂脂，芭蕉花硕大紫红美丽；秋冬时节，野芭花招蜂引蝶，不胜枚举。

光是花，楚雄人家就能够做出一大桌子丰盛可口的菜，以一桌花菜、一席花宴，招待客人，或者自家品尝，都是大概只有楚雄人才可以有的奢侈生活。众多生长于春天山野里的野花，是春天的味道。也可以说，家乡楚雄人是最爱春天、最爱吃春的人。我儿时，乡间人家，生活艰难，缺乏粮食和蔬菜，都喜欢采摘各种可吃的野花、庄稼花来做菜，现在老家楚雄的各种高档餐馆特别是山菜馆、农家菜馆，都爱拿很多野花、庄稼花、蔬菜水果花来做菜。

家乡人最爱吃、生长最广泛的野花，是苦刺花、棠梨花。这两种花，都是冬末春初开放。我们儿时，老奶奶和母亲们每天上山牧羊牧牛，喜欢提个小竹箩，沿路边山坡采摘苦刺花和棠梨花。拿回家，放进涨水锅里汆一下，捞出来，再用个小竹箩，挂在溪水里冲泡一两天，冲淡它们的苦涩味，提回家，就可以爆炒吃了。佐以腊肉、蚕豆米，都极好吃。每年春天，乡间人家，几乎家家户户都采摘了很多的苦刺花、棠梨花，吃不完，用开水汆一汆，用泉水漂一漂，捞出来，放进簸箕筛子里，晾晒干了，收藏起来，留作干菜。等到春去了，雨水季节，蔬菜青黄不接的日子，拿出来，把腊肉煮熟了，然后放入一把苦刺花或者棠梨花，再煮一会儿，舀出来，极好吃，依然有春天的味道。苦刺花、棠梨花败去了腊肉的哈啦味道，腊肉香又隐去了苦刺花、棠梨花的苦涩味。吃一箸苦刺花、棠梨花，清苦中有腊肉香，吃一片腊肉，腊香里有清苦香，有春天的味道。

野芭花，秋冬天开花，花穗绵咚咚、毛茸茸的，比女子们的手指还修长，像一条黄绿泛白的小尾巴，开满山野，富含蜜汁，清香甜蜜味道溢满山间，招引得蜂飞蝶舞，满乡野欢快热闹。乡村人家，从山野路边，连花穗枝叶一起，随便扯一把野芭花回家，以之炖山鸡土鸡，清香满汤锅，可口得很。以之当茶，泡水喝，清热解渴，开胃健胃。只采摘野芭花穗子，与干辣椒一起，放在灶坑枝木火灰里烧焐熟，揉进碗碟里，加入其它佐料，做成蘸水调料，以之蘸青菜羊肉，都极其可口。楚雄人家喜欢养几窝土蜜蜂，春天就有梨花蜜吃，冬天就有野芭花蜜吃。在楚雄山野村寨里，养蜂人家，冬天摇割出来的蜂蜜，几乎都是野芭花蜜。野芭花蜜，清凉甘甜，润肺止咳，比普通的蜂蜜好得多，以之蘸糍粑、荞麦粑粑、馒头、核桃吃，都极可口。楚雄盛产薄壳核桃，以楚雄山野盛产的野芭花蜜蘸核桃吃，不仅润肺止咳，而且补肺补脑。

核桃花。楚雄被誉为“中国薄壳核桃之乡”，海拔两三千米的高寒山区，盛产薄壳核桃。楚雄的薄壳核桃，誉满滇中。春天，一串串精美的核桃花，像小项链一样，挂满核桃树，挂满山间。楚雄人爱吃核桃花，用开水汆一下，凉拌，爆炒、油炸，都很好吃。楚雄春天的花蜜，就是蜜蜂们采自山野的核桃花蜜、梨花蜜，很好吃，以之蘸糍粑、荞麦粑粑、馒头、核桃吃，都极可口。

黄油菜花、苦菜花，可以做凉拌冲菜吃。寒冷的腊月到春节前后，黄油菜、苦菜即将开花之前，连菜薹一起掐下，用开水汆（不能煮，一煮，冲味就淡了）一下，或者用做饭潎米时候泌出的烫米汤稍微汆一下，保留其冲味冲劲，然后拿来凉拌，佐以葱姜芫荽辣椒酱油醋，鲜香冲辣，可口得很。搛一箸，轻轻送入口中，轻轻地微微合拢牙齿咬嚼，可不敢完全合拢嘴巴大咬大嚼，但是冲菜的冲味还是倏地一下就直冲头顶，直冲得几乎渗入脑髓，忍不住想打喷嚏，眼泪花花转，全身一激灵，经脉立刻全被打通，一下子灵醒通泰舒畅得很。

山茶花。楚雄被誉为“世界山茶花故里”，野生山茶花漫山遍野，古茶花众多。每年隆冬里，野山茶花凌霜傲雪盛开。农历二月初八，过茶花节，摘山茶花互赠互插互戴，以表示祛邪祝福，小青年们以之表达爱慕。山里人家，喜欢采摘鲜嫩的山茶花，蒸鸡蛋吃，鸡蛋更加鲜嫩香甜，山茶花更加可口。

大白花。白杜鹃，楚雄人叫大白花、白马缨花。楚雄山野，马缨花（杜鹃花）众多。传说中的彝族美女咪依噜，就是一朵马缨花。彝山的楚雄人，爱马缨花，农历二月初八，过插花节，摘马缨花互赠互插互戴，以表示祛邪祝福，小青年们以之表达爱慕。楚雄人爱吃又大又白的白马缨花，可以直接爆炒，佐以干辣椒或者腌酸辣椒，也可以用开水汆一下，然后再爆炒，或者凉拌，都极鲜嫩香甜好吃。楚雄山野里，大白花不少。山区人家，喜欢用大白花腌制水腌菜，也极鲜嫩酸香可口。这样的大白花水腌菜，凉拌，炒吃都很好吃。

老家楚雄在滇北的金沙江边，江边河谷，都长满高大的攀枝花，江边坝子里、山坡上，都长满棕树、芭蕉香蕉、地金莲。春天里，攀枝花盛开，金沙江就成了一条红艳艳的美丽河流，加上清幽幽的的江水的衬托，滇北金沙江边的楚雄，美丽得成了天堂。一团团、一串串、一包包的硕大芭蕉花、香蕉花、地金莲花、棕花盛开，也很美丽。天堂里生活的楚雄人，爱吃攀枝花、棕花、芭蕉花、香蕉花、地金莲花。攀枝花、棕花，新鲜苦涩清香，但吃的就是其苦涩清香味道，采摘回来，先用开水烫过，或者直接放进开水锅里汆一下，再用清水漂一天，最好是用泉水井水漂，待其苦涩味道败去，清香味道出来，就可以做菜吃了。用小榨香油，放干辣椒或者腌酸辣椒少许，猛火爆炒，其味道清香微辣，开胃得很。棕花，也可以炖山鸡土鸡，很好吃，棕花的清香微苦，可以败去土鸡肉汤的油腻，土鸡肉汤又可以驱散、隐去棕花的苦涩，二者相互浸味，更加美味可口。攀枝花也可以凉拌吃，煮熟了，用清水漂一天，就可以凉拌了，佐以本地的新鲜豆豉，味道绝佳。芭蕉花、香蕉花、地金莲，作为花，本身就很美丽，据说又有治疗心脏病等等作用，作为食材，以之爆炒干辣椒、酸辣椒、腊肉火腿，都极鲜香可口。

南瓜花。南瓜花有母花公花（雌花雄花）两种，母花硕大肥壮，直接是顶在小南瓜上。任何人家都舍不得采摘南瓜的母花，但是觉得公花基本无用。我们小时候，乡间人家，是觉得南瓜花的公花丢了可惜，采摘来，炸炕南瓜花饼吃。把南瓜花公花洗干净，切碎，放入少许麦面或者吊浆面（做汤圆的糯米面），和成发开的粘面，然后做成圆罗罗、一饼饼的柿饼圆月形南瓜花薄饼，用香油炸炕出来，鲜甜香脆，可口得很。现在老家楚雄的各种高档餐馆特别是山菜馆、农家菜馆、土菜馆里，都爱拿南瓜花做菜，除了用香油炸炕南瓜花饼，也拿南瓜花来直接爆炒，佐以干辣椒、腊肉火腿，或者直接清炒素炒，都很好吃。

荷花。荷花，只吃花骨朵，也要先用开水烫一下，或者直接放进开水锅里汆一下，再用清水漂几分钟，就可以做菜了，用香油、红大蒜、干辣椒做佐料，猛火爆炒爆炝少时即可。荷花清甜，不能久漂，久漂香甜味道必淡。

兰花、玉兰花。兰花、玉兰花也都可以炒吃，也用开水汆一下，佐以红辣椒，爆炒，鲜嫩香甜可口。酸木瓜花，可以炒吃，可以凉拌吃，也鲜嫩可口。

老鸹花。老鸹花是一种长长的藤蔓攀缘植物，攀爬在林间或者山崖上，美丽浪漫得很。一串串长长紫色的花，花朵硕大，花瓣肥嫩，采摘几串，就有一大盆，用开水汆一下，爆炒腊肉，爆炒红辣椒，都很好吃。

春天的茉莉花、金雀花、玫瑰花，炒土鸡蛋，都很香甜，春天的味道很浓。

迎春花。楚雄的山野里，野生迎春花也很多，味道清甜微苦，采摘来，泡水喝，可以清热解毒，治疗牙疼，也可以放进火锅了做菜， 提鲜提香

石榴花。楚雄人家爱栽种石榴，几乎家家户户、村村寨寨都多石榴树。永仁县大田、平地的石榴，禄丰县黑井古镇的石榴，都誉满滇中，楚雄人爱吃石榴花，擅长用石榴花做菜。春末夏初，石榴花开红胜火，落下一地的美丽的石榴“红裙子”，弃之可惜。石榴花放进锅里开水中汆一下，捞出来，再用清水漂几次，败去其苦涩味道，爆炒腊肉火腿，或者用干辣椒素炒，味道鲜美。这道菜，还可以涩肠止泻，降血脂血压。

金银花。每年夏秋季节，金银花盛开满山野，山坡、田埂、山崖上，处处可见纤柔美丽的金银花。采摘新鲜的金银花，用开水汆一下，凉拌，也很好吃，还可以清热解毒，治疗感冒咽痛。

菊花。秋天菊花盛开，炖熟了土鸡，扯一把新鲜的菊花，洗干净，撒在鸡汤里，鸡汤马上更加清香鲜美。

茉莉花炒鸡蛋，几乎不忍入口、不忍咀嚼下咽，就因为那一首江南水乡民歌《茉莉花》，但是清香微苦，像江南的初春味道。

玫瑰花，炒山药，山药切成薄片，爆炒熟面，起锅前，撒入玫瑰花瓣，白嫩绵软中点缀着玫瑰红，色香味俱佳。因为玫瑰花代表爱情，所以我也几乎不忍举箸搛，不忍入口、不忍咀嚼下咽。但是这道花菜，可谓吃得浪漫美丽，有另一种品尝爱情的味道。

厚朴花。厚朴花腌制成水腌菜，凉拌，爆炒，都很好吃。厚朴是一种中型木本植物，可以做一味中药，治疗腹胀便秘，也能用于治疗癌症的药物中。

红芋花。爆炒，蒸吃，佐以腊肉火腿，都极好吃。

楚雄人特别是彝家人，爱吃黑山羊肉，炖羊汤锅，每年春节、赛装节、火把节、盖房嫁娶，招待贵客，必要杀一只甚至多只黑山羊，炖羊汤锅。黑山羊吃百花百草，吃黑山羊肉，也可以算是吃到了百花，吃到春天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