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继聪：爱梨花

很偏爱梨花。总是偏执的认为，春天里最美丽的花，是梨花。梨花一般只开在乡野里，比起其他一些花，更多一份山野灵气野气。乡间山野多梨树，春天就多梨花。雪白莹润素雅的梨花，永远一袭白衣白裙白翼的梨花，白蝴蝶一般的梨花，总让人觉得有一种淡淡的忧伤美。

山野里，这儿一树，那儿一树，野梨树很多，野棠梨树更多。爱梨树梨花的山民们，喜欢随手把一树树野棠梨嫁接成梨树，山野里也就多野梨树。野梨树，没有主人，谁都可以欣赏梨花开，闻梨花香，等到秋天，谁都可以摘山梨野梨吃。

梨花的白，是纯洁的白；梨花的雅，是出尘脱俗的雅；梨花的野，是不带一丝儿市井味儿。春天里，阳光金，梨花白，山野里，村巷间，瓦房屋檐边，院里院外，净是一树树纯然一色的银白雪白，净是一树树超尘脱俗，一片片，那么花瓣硕大，那么轻盈美丽，那么白嫩如处女，那么可人。一树树野梨花、山梨花，洁净如处女，素雅如处女，净雅如处女，静雅如处女，可人如处女。爱梨花的人，都高雅不俗，都不敢采摘一枝一朵的梨花，害怕玷污了它，也都不舍得采摘一枝梨花。但是，山梨花、野梨花、乡间村野梨花，真的是人见人爱，鸟见鸟迷的一种花。

我老家，村村寨寨，家家户户，都兴栽种几株梨树，都爱栽种几株梨树。春天里，家家户户，就都可以很奢侈地赏着几树梨花，雪白银白素雅美丽的梨花，纯洁素雅美丽到极致的梨花。青瓦小院内外，春天里，如果没有几株雪白的梨花掩映，就不成其为人家。

小时侯,住在老四合院里，西北边是大门，西南边是照壁，照壁前，是一株高大古老的梨树，是火把梨，火把梨红的时候，一枚枚火红火红的，聚在一起，很像一簇簇火把火苗，而且火把梨往往在每年农历六月二十四日彝族火把节前后成熟，因此我们老家都叫它火把梨。老四合院地面，全是古老斑驳的五面石铺砌而成，春天梨花开，风一吹，小蝴蝶一般轻盈美丽的雪白梨花，翩翩飞舞，飘飘洒洒，继而铺满一地，像一尾尾活泼可爱的小鱼儿一般，在青石板上游动。暮春，滴滴答答，像下雨一样，下满一地的小梨，铺满一地的小梨。

祖母在院里要能够安心做事，或者出去盘菜地，总爱用一个捕鱼捉鱼的竹篾鱼罩，把我们罩在院子里，罩在五面石铺砌而成院子里，不然我们会满院子乱翻乱跑，打打闹闹，把院子里翻得乱七八糟，相互打得鼻青脸肿，或者跑出去。春天，我们就在满树梨花雪白的美丽笼罩之下，在满树梨花淡雅的素香笼罩之下，透过鱼罩上圆圆的小口和鱼罩周围的竹篾缝隙，欣赏满树梨花，欣赏雪白的梨花蝶儿飞舞，欣赏蓝天白云，欣赏靠近院子东边的几株石榴树开花，火红美丽的石榴花。于是，轻盈美丽的雪白梨花，就像纯洁美丽的轻盈小蝴蝶，落满我们这些淘气孩子的头，落满我们的背，像蝶儿一样，轻轻盈盈地滑落满我们四周。被这样的一场场梨花雨一遍遍洗涤，慢慢的，我们这些小淘气也变得宁静了，变得心里干净纯洁了。有一种细细的、黄黄的小虫，长着翅膀，总爱在雪白的梨花间飞舞。有一种蓝绿色的大虫子，很好看，也爱在雪白的梨花间飞舞。我们喜欢捉这种大绿虫来玩，拴上一根细棉线，拉着它，让它像风筝一样，在四合院里飞，体会那种放风筝的感觉。两三枝梨花，会直接伸进我们家南厢房二楼的窗子里，伸到二楼窗外的板壁上，美丽了我们家的南厢房。

我们小学所在的沙溪村，也是村里村外随处可见梨树梨花，山坡上，沙溪边，也亭亭玉立着一株株梨树、一树树梨花。小学在山坡上，教室外面，就是一块稻场，初春，稻场边的几株火把梨和雪梨花开，轻轻盈盈，绵绵柔柔，风一吹，就轻盈盈地飞到稻场上来，好像一群白蝴蝶落到稻场上来跳舞。有时候，春风一吹，就会有一群梨花扑入窗子来，落在书桌上，落在书上。我一合上书，这一群蝶儿一样轻盈美丽翩翩飞舞着的纯洁梨花，就成了一枚枚灵动鲜活的书签。等到春天过去，我一打开书，春天就仍然会扑面而来。暮春，稻场上晾晒着收割的小春作物，小麦，蚕豆，油菜籽，也会落下一层还顶着残花的青绿小梨儿。

老家朱瓜冲南山、中村南山和朱洗冲北山上，都有梨园，都有一山坡一山坡的梨树。每到二月里，一两天之间，梨树忽然全都开满轻盈美丽的雪白梨花，好像一位位亭亭玉立的乡野女子，忽然都竞相披上了一袭袭轻盈美丽的雪白婚纱，在春风里翩翩起舞，真的是千树万树梨花开，忽如一夜之间，千万的乡野新娘，都穿起了素雅雪白的婚纱，汇聚到了一山一山坡。一树树雪白的梨花，就像一个个轻盈翩翩的小仙女一般，春风满面而来，含情脉脉而来，飘飘盈盈的，摇曳满山间。宁静优美的深山，忽然间洋溢满花开的快乐声音，就充满梨花的欢声笑语，就热闹了，就温柔神秘了。儿时，我们喜欢在这样梨花热闹的美丽春天里，去朱瓜冲南山、中村南山和朱洗冲北山，到梨园里去，去赏梨花摇曳如雪，飘飘洒洒的奢华美丽，去山野里采摘野菜，采摘蕨菜，采摘苦刺花，采摘香椿芽，采摘竹笋。

我读高中时，西山多雪梨树，春天，西山雪梨花竞相开放，我们坐在教室里上课，透过窗子，就可以看见西山千树万树雪梨花开，满山雪白，真的是忽如下了一场大雪，春风吹拂，雪梨花纷纷扬扬，真如漫天大雪，飘飘洒洒。我们学校在西山半山偏下一点，与西山公园比邻，每年雪梨花开，晚饭后和周末，我们住校生，都喜欢到西山去，一边背书，一边欣赏雪梨花。西山雪梨花，使得我们这些住校的清贫农家子弟体会到了一丝幸福温馨，一丝高雅美丽。西山的雪梨花有知，她们应该还记得，当年的我，一个贫穷清瘦的农家子，常常在花海间慢慢走，慢慢呼吸品味她的雪梨花香，曾有几枚雪梨花飘落在我的头上，飘落在我的书页间。小城四季如春，几十年都难得见到美丽的雪景，难得见到雪花飘飘洒洒的美景，但是年年春天都可以到西山，欣赏漫山雪梨花飘飘洒洒的美景。雪梨花纯洁，雪梨花轻盈，雪梨花还比雪花温柔，比雪花灵动，雪梨花是鲜活的，是有生命的，是有体温的。

乡间梨树多，梨花点缀满村巷，点缀满院里院外，点缀满山野，打开窗子，一枝枝梨花就扑进屋里来，跳舞，淘气，把农家小屋都弄得春意盎然、香雅脱俗了，乡野人家，也就不稀罕莹白美丽的梨花，没有人家采摘梨花来花瓶里插。当然，这也是因为梨花太超尘脱俗了，让人不敢玷污，不敢攀折，也是因为舍不得采摘美丽梨花。

梨花香，梨花白，梨花纯洁无暇，梨花能够荡涤洁净人的心灵，在乡间生活得久了，每一年都有幸沐浴在梨花的洁白纯净里，一天又一天，一夜又一夜，人就变得很纯洁了。

在城里待得久了，我就想回到乡间去，去沐浴一春又一春的梨花，去一山山梨花的莹白美丽和纯洁里浸泡，洗澡，游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