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继聪：靠近童年的村庄

老家的村庄是最靠近童年的地方，是最靠近熟悉的小伙伴和兄弟姊妹的地方，是最靠近父亲母亲的地方，是最靠近祖父祖母的地方，是最靠近妻子杜鹃和儿子大春的地方。

和妻子儿子一起去庄稼地里做事，和父母亲一起在院外溪边闲话，看粉蝶蜜蜂翩翩飞舞，听鸟儿在窗前林间唱歌，感觉自己离大自然很近，离心灵很近。我知道自己心里想些什么，要些什么，我心里很惬意很舒服。远离童年的村庄，生活在城里，我像一只被囚禁在笼中的鸟，感觉离妻子儿子父母亲人是那么遥远，心中万分憋屈惆怅，不知道自己心里想些什么，要些什么。我想吼，想唱，很想很想，但我的嗓子一直沙哑沉闷，发不出声音。

今天早上，我和妻子杜鹃、儿子大春一起到南山脚下的坡地里点豆子种苞谷，感觉心情很爽。

南山上，麻栎树郁郁葱葱，云南松遮天蔽日，杉松葳葳蕤蕤，水冬瓜树密密麻麻，细细密密的松针山草，巨大的水冬瓜叶，奇形怪状的藤萝爬满树干和山崖，阳光透过树缝撒在林下，游鱼一般：昆动，小鸟在地上吸食一般倏忽隐现。

“布谷——布谷……”是布谷鸟在对外开放叫；“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姑姑——思……姑姑——思……”是思姑姑鸟，我觉得也是欢乐的叫；“喳喳——喳喳”是花喜鹊；“叽叽——叽叽”是麻雀；“戛戛——戛戛——”是查不丹鸟；“故宫——故宫——”是白头公公……

加上清风白云，男人们一声声吆喝水牛耕田的兴奋欢快声“驾——驾——”“撇缩——撇缩……”“哇——哇—一”，水牛的哞哞声，沉重喘息声，嚓嚓反刍声，水牛蹄子搅起的水花声“哗哗——哗哗——”，女人们在水田里一边插秧，一边大声开心说话或者窃窃私语声……

随着放羊老倌一声声吆喝羊的声音，一群群的黑山羊，便饥饿调皮的孩子一般爬上了山坡，这儿一嘴，那儿一口觅食渐绿的山草。不一会儿，黑山羊们便云朵一般漫过了山坡，钻进了密林不见了，全然不顾放羊老倌的吆喝，把老倌撂在了山坡这一边。老倌只好加快脚步去撵羊群。

炊烟是一定会早早从屋瓦上升起来，挂在山腰的。它一般是被老祖母或者母亲催起来，很像一个恋母的小孩，嘴巴总不肯从烟囱——农舍母亲的乳房上移开。

太阳公公也总是心情很好，每天早早叫醒他身边的小狗或者小羊，从东山林里他隐居的地方爬上山来，叫醒小鸟，叫醒风儿，让它们到窗外来一个劲儿地叫唤，催人们起床。再睡懒觉的话，太阳公公的手可就毫不客气地透过窗子伸进屋里来了，这老倌不把你从床上提起来，他是不大会撒手的。

小沟里的鱼，早已经在水草间游弋觅食了，搅得沟里的水哗啦啦作响。一只翠鸟从弯弯的小河这边擦着河水飞到对面的柳林里去了。河边的芦苇正长得青青葱葱，有大蓬的金银花爬满荆棘丛，金黄的花朵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一声声的杜鹃在柳林里叫。山脚的麻栎树林里有猫头鹰和画眉鸟、布谷鸟、黑头公公在起起落落。

太阳很高了，我们开始锄地，点豆子。带来的豆子种，有豇豆、黄豆、雀蛋豆。豇豆可以做花，黄豆可以做豆腐，雀蛋豆很像一个个花喜鹊蛋，很绵很好吃。菜地中间，我们种了一溜黄豆，一溜豇豆。地边种的是爬藤的雀蛋豆，为了让它有爬藤的地方，我们在每一窝雀蛋豆近旁点种了几粒苞谷。背风的洼地里，我们种了一片苞谷，间种爬藤的雀蛋豆。

雨季很快就要来了，两三个月以后，我们种的这些庄稼就会长得茁茁壮壮。到那时，我们都会很高兴。一有空，我就会回家来和妻儿共赏这田园风光。

微热的风轻轻刮过山林，树木哗啦啦地响。我一抬头，见到一架飞机从天空慢慢飞过，它是要飞到哪里去呢，里面坐些什么人呢?感觉它离我们那么遥远，根本不像一只鸟，鸟儿虽然有时是躲在林子里嬉闹呜叫，看不见，但我们都很清楚它们的样子，和它们呜叫的姿势。

一株山玉兰开了，一株野百合开了，一株蒲公英开了……我看见，一个红红的七星瓢虫漂漂亮亮地爬过草间，一只毛色很好看的野鸡飞过了山头，一只小松鼠爬上了大树杨梅干，一只云雀在吸食没有凋谢尽的白杜鹃……

空气里有太多野花的味道，树木的味道，腐烂的树叶松针的味道……很浪漫的空气，很浪漫的味道……我看了看妻子，发觉她的脸红扑扑的，十分可爱。

我开始想一些很浪漫的事情……但是太阳还没有爬到头顶上空，离西山沟还很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