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继聪：乡村民歌手

每天凌晨，刚刚从睡梦中醒来，就听到各种各样的鸟鸣声此伏彼起，有的流畅圆润，有的尖声细气，有的高亢嘹亮，有的轻盈如蜻蜓点水，有的如白帆滑过水面，有的如一串清泉露珠，丁丁冬冬滚向天际。

爱听这些“乡村歌手”唱歌。

八哥、喜鹊、云雀、麻雀、鸽子、画眉、黄莺等等，很多鸟儿都是著名的乡村歌手，曾经在《诗经》里唱过歌，一直唱到《古诗十九首》、汉乐府民歌、魏晋南北朝民歌和唐诗宋词中。

我最爱听燕子和布谷鸟的歌声，因为古诗歌中最多她们的影子，她们在我心里就更有高雅古典味道。

燕子总是在春天一开始就爱唱歌，她穿堂入室，翩翩歌舞。我们总是很爱听爱看，开心极了，因为燕子一唱歌，严冬就快被她们赶跑了，沉睡了一冬的溪流会活起来，也开始丁丁冬冬跟着燕子唱歌；沉睡了一冬的桃树李树杏树也会醒过来，啪啪地绽开鲜艳美丽的小嘴巴，开始加入歌唱春天的合唱队。

我没有见过黄莺，喜鹊、画眉鸟和布谷鸟的歌声，就是我听过的最美丽迷人的鸟歌。

喜鹊喜欢在人前人后款款飞舞哑哑而歌，热情地把她对春天的赞美之情感染给整个乡村世界的其它生命。

画眉鸟是一种很痴情、对爱情很忠贞的鸟，据说他们总是出双入对、夫唱妇随、举案齐眉，如果一只遭遇不幸或者早逝，另外一只就会一直不吃不喝，伤心而歌，直到啼血、筋疲力尽而亡。我被他们的爱情传说深深打动，总对他们怀着敬意，爱听他们唱歌，只是总祈祷不要听见他们的悲歌。

布谷鸟喜欢躲在树林子里唱歌，给人神秘感，但是她们是在收割小春栽插大春作物前后唱歌最热烈，此时豆藤瓜蔓已经爬满架子，辣椒茄子已经顶花，满山苍翠，细小的野果覆盆子野草莓等已经成熟，鸟儿虫儿们丰衣足食，开开心心，载歌载舞。而且布谷鸟催促人们割麦插禾，为乡村鼓荡起一股欢快热烈繁忙的气息，我喜欢这种气息。

寓居在这样的小城市，最大的好处，就是仍然可以听到我喜欢的这些乡村民歌手唱歌，听着他们的歌曲，很容易就想起很多古典民歌来，感觉自己离古人、离乡村、亲人和大地都还不太远。

由鸟儿不禁又会想起其他乡村民歌手来。

喜欢大合唱，喜欢提前演奏长长的夜曲的蛙们，也是乡村里主要的、著名的民歌手。他们歌声如洪钟，使孤独寂寞的乡村傍晚显得一下子热闹万分。白天，由于有猪叫牛哞羊叫鸡鸣，乡村显得生机勃勃。但是，傍晚黄昏，如果没有蛙们鼓足劲头的大合唱，乡村就会显得死寂苍白。夜里，如果没有这蛙的歌声，乡村就宁静得可怕。等到听完蛙们的合奏，人，牛羊鸡狗猪，一切的乡村生命才感觉得到宁静有多美丽，才睡得塌实。

狗也是一个兢兢业业的乡村民歌手。白天狗唱歌，晚上狗唱歌，都是那种战歌，好似十面埋伏，铁骑突出。漆黑的夜里，土狗的战歌声此起彼伏，他们喜欢打联手，喜欢互壮声威。往往是一村狗歌，临近的村村寨寨也就狗歌不断，互相声援。在狗歌声里，乡村生命就睡得放心塌实。

还有很多乡村民歌手容易叫我们忽视，比如蝉、蝈蝈、蟋蟀、蜜蜂、蜻蜓等虫类，虽然是更卑微，属于乡村生命中的弱势群体，但是他们其实也很擅长歌唱，照样开心地在乡村里繁衍生息，为乡村生命们的延续、乡村众多生命的和谐和睦相处歌唱，歌唱乡村生活的酸甜苦辣，贡献着他们微小的力量，只不过不容易引起人们的注意罢了。

还有众多庄稼，其实也是生机勃勃的乡村生命和乡村民歌手。早上，乡村大合唱的总指挥阳光使劲一笑，庄稼们就开始哗哗哗哗啪啪啪啪唱歌了，人们不知道，说那是它们拔节和绽开花朵，或者以为他们是在开心地说笑。

露珠喜欢弹奏夜曲和晨曲，她指法柔柔，曲子滋润牲畜庄稼。阳光喜欢在鸟鸣声里突然开始弹奏歌曲，他手指充满勃勃生机，丁丁冬冬弹着村庄、瓦房、山脉、溪流、庄稼和树叶。

雨是很直率热情的乡村民歌手，总是喜欢在突然之间来扣击城里人家的窗户，可惜城里人好象不太喜欢莽撞热情的雨，他们一律在窗子外面安装了防盗笼，雨弹不着窗户，急得在防盗笼上的瓦面跺脚，丁丁冬冬来回奔跑。有时她啊急不可待，或者是心情很好，也就不去敲击人家的窗户，而直接把防盗笼上的瓦当作钢琴弹。

风是爱吹管乐器的歌手，但是她不挑剔，也经常把庄稼、树叶、花朵当作喇叭来吹奏。有人以为，风，只有吹过松林的松涛声才美丽，其实，她吹过庄稼，比如一大片苞谷林、麦地、油菜花的歌曲照样很迷人。

溪流水和月光，是怎样唱歌？溪流有时幽咽，有时清脆，有时欢快开朗，有时大胆活泼，有时胆小犹豫。月光，悄悄而来，轻轻而去，文雅娴熟，喜欢用柔曼的指法，行云流水地滑过世间万物。

我喜欢这些真诚的乡村民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