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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继聪

鲁迅文学院学员

散文
20200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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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继聪:妈妈的味道

儿子穿上衣服,说“衣服上有一种妈妈的味道”,我惊异于儿子的对生活细心和敏感。开初难以理解,后来也就明白了。儿子的衣服经常是他妈妈洗,而且每天起床,又经常是他妈妈给他找衣服,扣纽扣,家里又只有他妈妈用化妆品,可能是在他妈妈收晒干的衣服和找衣服给他穿的时候,沾上了点点脂粉,有了脂粉味道。

其实,谁的妈妈没有自己独特的味道呢?我也熟悉我妈妈的味道,只不过象儿子这么大的时候,我还是一个胆小、无知的乡村孩子,不会象儿子这样善于表达罢了。

如果说儿子他妈妈的味道很可能就是脂粉的味道,那么,我妈妈的味道就是汗水活着泥土、活着庄稼味道的混合味道,或者就说主要是泥土味道。

我妈妈是个地地道道的农妇,大半生都一直生活在我老家村庄里,整天早出晚归,盘庄稼,磨家务,妈妈的的脸上经常挂满汗珠,头发间经常夹杂着土屑、草叶和菜花,身上经常沾附着泥土灰尘,还有花粉和庄稼抹上的色彩,经常散发着汗水活着泥土、活着花香、活着庄稼味道的混合味道。很多时候,还一身的炊烟灶台味道,一身的牲畜粪草味道。

看满头花发、汗水淋漓的妈妈光着脚站在肮脏恶臭的猪圈牛圈里,跟猪或者牛说着话,一锄锄往外挖锄粪草,我真心疼妈妈。她也曾经年轻美丽过,也曾经象我们一样爱干净过,讨厌过肮脏,讨厌过泥土灰尘和屎尿。可是,如今的妈妈,看不出对这些东西的讨厌,相反倒有几分很喜欢的感觉。我知道,泥土、灰尘、庄稼、牲畜和屎尿,在妈妈心里已经很亲切。她知道,没有这些东西,她和我们整家人、整村人、其他村的人就无法生存,就不会有我这么样一个很有出息的村庄和农民的儿子。所以妈妈不象我们那么样讨厌难闻的乡村味道。

很多时候,妈妈太忙碌,来不及洗干净手脚上的泥土或者粪草味道。很多时候,妈妈的手上还有黄绿的草色、庄稼色、泥土色,指甲缝隙间还有泥土、草屑甚至粪草屑,她就用这样的手洗锅,淘米,煮饭,做菜给我们吃。活着花草香,活着庄稼味道,活着泥土味道,活着妈妈的汗水味道,我们吃得照样很香甜,照样闻习惯、吃习惯了这种妈妈的味道。

妈妈炒的鸡蛋,焦黄香脆,味道很好。离开妈妈寓居在城市的这些年,我总是眷恋妈妈炒鸡蛋的味道。很想吃这种有我妈妈味道的炒鸡蛋,可是,学校的食堂吃不到,大大小小的饭店里也吃不到。开初,我以为是由于食堂和饭店没有土鸡蛋,炒的是洋鸡蛋的缘故。后来又以为是食堂和饭店烧煤炭、液化气,而不象我们乡村里、不象我妈妈烧柴的缘故。可是,妈妈给我捎进城来的土鸡蛋,我亲自炒出来,还是没有妈妈炒的焦黄香脆。又拿到食堂的煤炭火上炒,也没有妈妈炒的味道好。

为什么没有妈妈的味道?后来,妈妈进城来了。我跟妈妈说出了我长期的疑惑。妈妈亲自给我炒了她从老家带来的土鸡蛋。好象有点妈妈的味道了,又好象没有。我很有点高兴,也很有点遗憾。可能我铭刻在记忆中的妈妈的味道,就是要活着妈妈的汗水味道的,可能我铭刻在记忆中的妈妈的味道还得活着花草香,活着庄稼味道,活着泥土味道,甚至还要活着牲畜粪草味道的。

我爱吃腊肉,觉得腊肉有乡村的味道、泥土的味道、庄稼的味道,我也把它们归纳入妈妈的味道。到任何人家做客,到任何饭店吃饭,我最青睐腊肉。妈妈知道我爱吃腊肉,进城来总给我捎一两挂腊肉。我回乡下,知道妈妈爱吃新鲜肉,我总给她带回一大块。

冬天妈妈干脆让爸爸专门为我们家住在城里的三口杀了一头猪,喂红薯藤、菜叶、苞谷的猪,给我们腌制、风干成腊肉。这种带着红薯和包谷香的腊肉,小时候经常是妈妈炒给我们吃,如今又是妈妈专门让爸爸为我们准备,然后她亲自用竹箩筐担,或者用篾花篮背进城里来给我们,我就把这种香浓的腊肉味道也看做了妈妈的味道。我媳妇和儿子也爱吃妈妈味道浓郁的、香香的腊肉。

妈妈做的腌菜咸菜,也一律带着妈妈的味道。妈妈做腌菜咸菜很讲究,做之前,先得准备料酒,料酒得自己亲自酿,不用买来的烤烧酒。用泉水泡开糯米后,放到甑子里蒸熟,然后拌上酒曲,装进陶罐土坛子里,放进扦回的青松毛(松针)堆里焐着,四五天以后,就发酵了,一坛子米酒吸纳了松香味道,沁溢着酒香。煮熟的蚕豆瓣、黄豆都是放进扦回的青松毛(松针)堆里焐着,焐到微微发霉,泛出香味,然后刨出来略微晒干水气,拌上滤出的酿米酒汁,和辣椒、茴香籽、八角粉、花椒,食盐等佐料。

这种活着米酒香的咸菜腌菜味道,我也叫它——妈妈的味道。

妈妈做其他咸菜腌菜,比如大头菜、萝卜丝、韭菜等,也是要用自己酿制的糯米酒,味道总是很好。我媳妇和儿子都爱吃。妻子也是农家女,也爱泥土的味道、我们乡村的味道,跟我开玩笑说“你妈妈的味道很好”,儿子也开玩笑说“奶奶的味道很好”。

吃惯了妈妈味道的咸菜和腌菜,我到饭店和别人家总是吃不饱饭,无论人家做得怎样,我总是觉得饭菜不爽口。

每年秋收后,妈妈就开始腌制红辣椒,冬腊月里就腌制豆豉、豆瓣酱、青菜腌菜等。满头花发的妈妈亲自背上个大蔑花篮,上山去扦松毛(松针)。酿制出糯米酒后,妈妈还要叫二弟或者村里人给我捎进城来一小罐,因为她知道我爱吃她用青松毛焐酿出的糯米酒。等到做好了各种腌菜咸菜后,放上一段时间,味道酿得很浓很香了,妈妈就瞅个空暇的、天气晴好的日子,拿起扁担,担起竹蔑箩筐给我们送进城里来。

有了妈妈味道的、大大小小的几坛罐腌菜咸菜放在家里,我感到离家乡离妈妈还不太遥远。在洋溢着妈妈味道的咸菜腌菜味道的家里,看书、写文章,都觉得好象就在老家的村庄里,依偎着妈妈,靠近着庄稼、瓦房、炊烟、青山和田坝,很幸福,睡觉睡得香甜,吃饭也吃得香甜。

早年想逃离生活艰苦单调的乡村,厌恶泥土、庄稼和牲畜,现在我早已经不讨厌,甚至觉得它们很亲切,很喜爱它们,因为它们有我妈妈的味道,我妈妈也有它们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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