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屋,被许多山脉、村庄和庄稼地包围着,欢快疯狂地生长着的庄稼,欢快的蛙鸣声,欢快的鸟鸣声、虫鸣声,像海潮一样浸润着我,包围着我。
乡村生命、“乡村人”,总是很热情友好。每一天,都会有许多“村里人”、乡村小生命、不速之客来造访我。
每天早晨和晚上,总有很多燕子飞到我的小屋外来,落在各种线上,落在阳台走廊护栏边上,炸炸炸炸地鸣叫,好像要用欢快的鸣叫声把我的小屋甚至整个乡间炸开欢快的花。晚上,它们就静静地卧在我屋外的一根电线上,陪我度过了花开满乡野的春天,又陪我进入了雨水绵绵庄稼疯长的夏天,陪我度过了独居乡间的一个个夜晚。更有一对亲昵、温情脉脉的燕子夫妻,在一楼楼梯下面筑了一个精美的泥巢,定居于我楼下,主动来与我做近邻。我每天上下楼梯,就看见它们“一家人”在泥巢里幸福过着日子,看见它们小夫妻幸福地相依相偎卧在小小爱巢中,双宿双栖,或者双双对对飞出飞进。恩爱缠绵的情景,令我无比羡慕。我上下楼梯,都不敢落脚太重,尽量放慢放轻脚步,生怕惊扰了这一对恩爱小夫妻,惊扰了宁静安详的这“一家人”。夏末的一天午后,忽然发现一楼楼梯顶上的燕巢里忽然伸出了四个小脑袋,原来是孵出了四只小燕子。它们伸着黄黄的小嘴巴,等着父母飞回来喂食呢。我站在巢下,高兴地看着它们。没过多久,它们的父母亲就飞回来给它们喂食了,满窝巢乳燕喳喳鸣叫争食,窝巢边伸着四个长长的脖子,张着四张黄黄的大嘴巴。四个小家伙,真是蛮可爱的!燕子妈妈或者爸爸,大概是给其中一只小宝宝喂食了一条小虫子,窝巢里立刻安静下来。眨眼之间,它们的母亲或者父亲又飞出去给它们觅食去了。不用等多久,这一幕感人肺腑的场景又会再次重演。这一家人,真的很幸福,很令人羡慕呢。
白天,一场暴雨突然来临,忽然就会有一只慌张的小麻雀误入我的小屋来避雨。我不敢惊扰惊慌恐惧的它,静静地躲在一边看书。等雨停了,我赶紧打开所有的门窗,放它回归大自然。
阳光明丽的日子,会有一两只蜜蜂被我窗子那边的青山绿水山林野花所迷,飞入我的小屋来。看来,它们是没看清我的小屋两对面都有玻璃窗,误把我的小屋当成了一个空中过道,空中航线,想从我的小屋飞到屋后的乡间去。它们从山野山花上飞来,从周围庄稼地庄稼花上飞来,把浓烈的山花庄稼泥土气息带到了我的小屋来,把花粉花蜜香捎给了我。它们却被小屋的窗玻璃挡住,着急得一直在窗玻璃前眯缝寻路。我赶紧打开每一扇窗子,尽量开到最大,以免小蜜蜂着急绝望伤心。它们飞出去了,我还久久站在窗前。窗玻璃上留下了它们腿上身上落下的花粉花蜜香。
雨后初晴,会有一两只蜻蜓,从稻田上飞来,飞入我的小屋,飞到另外一边的窗前,在玻璃上飞扑。窗外还是一望无际的稻田和苞谷黄豆田。它们大概是把我的小屋当成了稻田埂上看护庄稼的小屋了,或者也是把我的小屋当成了从一片稻田通往另外一片稻田的空中过道了。
有时是一只花蝴蝶,乡村小姑娘一样,翩翩飞舞着进入我小屋来,这儿看看,那儿看看,对我的小屋很感兴趣的样子。等她飞累了,我赶紧打开窗子,送她出自由快乐的窗外去。
有时我不小心在小屋地上弄落几滴蜂蜜,会有一行神奇的小蚂蚁造访我的小屋,来舔舐这些蜂蜜。它们倒好像是为我打扫卫生一样,也像是帮我掩盖暴殄天物的罪过。看着它们爬上了这么高的第三层楼来,来帮我清理小屋,打扫地面卫生,扫除我失手造成的小小浪费,我真的很感谢它们,很喜欢和欢迎它们。
小屋里有时也有蚊子和苍蝇来访,也就会有蜘蛛来造访,它们把蜘蛛网密密麻麻结在我门口上方的墙角落里,结在小屋里的角落上,为我捕捉并消灭这些蚊蝇。我不喜欢蚊蝇,但是很喜欢蜘蛛。有时候,它们挂在窗前的网上,一场暴风雨、特别是潲雨来临,精美的蜘蛛网瞬间被风雨打破,多少天精耕细作的成果毁于一旦,它们只好顺着一根蛛丝、墙壁或者玻璃滑落到我的窗前避雨。我真想帮助它,把它请进小屋来躲避风雨。有时候,会有一只蜘蛛顺着墙爬下来,爬在我的床边墙上,甚至爬到了我的床上,落到地上,好像是被风雨吓坏了,躲进小屋来,寻求我的庇护。我担心不小心压伤、碰伤或者踩伤它,出入小屋,都万分小心脚下。进入小屋,我都会睁大眼睛细细看看地面上有没有蜘蛛,看看床上、床边墙上有没有蜘蛛。晚上睡下,也深怕压伤它们。
黄昏或者深夜里,大概是为了避雨或者避险,经常会有很多小蚜虫造访我的小屋。它们循着我小屋的灯光,悄悄地、轻轻地聚集到我的窗玻璃上或者门边。它们实在是太多又太细小了,我不敢开门,担心它们不小心扑入我的眼睛。不一会儿,我小屋的窗玻璃上,就像芝麻一样聚集了一层密密麻麻地小蚜虫。
这种小蚜虫,我家乡叫做腻虫。它们会分泌、排泄出一种油腻腻、油质的东西,粘腻在油菜苔油菜花或者其他菜花上,对庄稼危害极大,而且它们自我繁殖复制能力极强,密密麻麻、一团团腻着在庄稼上,不打农药,是很难消灭它们的。每年,乡亲们都为消灭这些腻虫而头疼。
但是此时我是远离家乡、孤寂长久地客居于乡野,看见儿时在老家乡间熟悉的这些小生命,就也像看见、遇见了家乡亲人们一样高兴。
有时是深夜里,我正在看书,几只蛾子,啪啪啪、扑棱棱地来飞扑敲扑我的玻璃窗,好像是一些淘气的乡村小姑娘,一边敲扑我的门窗,一边欢快地说,“开门嘛,开门,我们进来陪你看书”,说着,直朝我小屋里的灯光扑。看来它们是喜爱光明,喜爱我看书的灯光,也可能喜欢扑到灯光前跟我一同看书,或者是想看看我正在读什么书。我赶紧打开门窗,把它们迎进来,陪我看书。估计这些蛾子,是从小屋外辣椒、茄子、黄豆、雀蛋豆、苞谷、葵花地里飞来的,它们身上还带着浓浓的庄稼花粉香。
深夜里静静看书,有时是几只松毛虫,像一粒粒蚕豆红豆一样,也像一粒粒子弹一样,啪啪啪啪、噼里啪啦地扑打在我的门窗上。我也赶紧打开门,把它们迎入我的小屋。这种松毛虫,我最熟悉了,现在觉得很亲切,喜爱它,其实我小时候极其讨厌它们。
那时候,我生活在乡间,每年雨季来临,移栽烤烟苗,很辛苦。有些年异常干旱,烤烟苗一移栽下地,就得开始挑水浇,一直要浇到雨水落地。有些年,烤烟长到一两尺甚至是齐大人们的胸口高了,雨水还没落地,还得挑水浇。如此辛苦,白天累得全身要散架,晚上还得在月光下或者打着手电筒捉烤烟苗上的松毛虫。松毛虫喜欢吃烤烟叶,一夜之间就会把一张完整漂亮的烤烟叶啃得到处是洞残破不堪。这样残破的烤烟叶,烘烤出来,残缺口周围就黑黯难看,切成烟丝,卷出来的卷烟也味道不好。而烤烟叶子就是要卖品相的,颜色、形状、完整程度都极其重要。那时乡间的松毛虫又极多,晚上它们都喜欢飞落聚集到烤烟地里烤烟苗上。那时候,烤烟是我们老家农村家庭主要的经济来源,孩子读书,老人看病,建盖新房,希望都在栽种烤烟上。每一年,只要烤烟一移栽下地,我们三兄弟,每天晚上就都得陪着父母亲到烤烟苗地里捉松毛虫,一直捉到瞌睡来临,也可能还不能回家,烤烟叶上的烟油又粘黏,所以我们那时候极其讨厌松毛虫。
但是现在,看见每天晚上都有几只松毛虫来拜访我,我很高兴,不然我孤寂地独居乡间,长夜绵绵,实在难熬。
雨夜里,也会有一两只蟋蟀避雨避到了我的小屋里来在我的小屋里乱跑乱爬乱跳,并且会唧唧唧唧地鸣叫。昨夜一夜的绵绵雨中,有一只蟋蟀居然跳到了我床上,爬来爬去,跳来跳去,好像跟我做游戏捉迷藏一样。我很高兴,很喜欢它,却又很担心,深怕深夜自己睡着了,压伤了它。爬起来看看它在哪里,之后,我不敢睡下了,也不敢翻身,深怕它一忽儿恰好钻到了我被窝里,或者一忽儿钻到我背脊下边,深怕压着了它。估计它们都是从门底下钻进来的。它们可能是屋外的苞谷地或者黄豆地里跳过来的,也可能是水稻田埂上爬过来的。儿时生活于乡间,是常常可以看见蟋蟀的,它们也会常常跳进老家乡间的门里来,到处欢快地乱跳乱钻乱爬,几乎每夜里都可以听到蟋蟀们演奏的熟悉优美曲子。
每天早晨,还没起床,总有许多鸟儿的悦耳鸣唱传入我的小屋来,有点“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味道。布谷鸟的鸣唱,布谷布谷,执着坚韧,确实很像播种谷物的动作,重复单调,却也不乏优美。黄莺鸟的鸣唱,回环往复,宛转悠扬,似很多晶莹的露珠珍珠排成一线向前滚动,似清幽幽的溪水在山石间流动翻转,极其圆润悦耳。燕子们的鸣唱,也是千回百转,跌宕起伏,一唱三叹,极其有水平。喜鹊们的晨歌,极其欢快热烈,它们对早晨阳光和希望的歌唱,是饱含温暖感情的。麻雀们的鸣声,好像单调聒耳,但在庄稼们勃勃生长、山脉们脉脉拥抱呵护中,也显得和谐优美情意绵绵。
黄昏和深夜里,乡间简直就成了蛙们、蟋蟀们等虫虫的世界了,蛙们咕呱咕呱的歌声,蟋蟀门唧唧唧唧的鸣唱,还有其它虫虫蚂蚁们唧唧嘎嘎的吟唱或者弹奏,整夜不断,伴着我入眠,醒过来,还是满乡间满世界咕呱咕呱、唧唧唧唧的虫虫鸣奏歌声。
布谷鸟、黄莺、喜鹊,都是乡间最欢快喜人的鸟儿,青蛙、蛐蛐、蚂蚁,都是乡间最欢快喜人的虫虫,深受乡村生命们喜爱。比如在村口静静卧着或者溜达着的那些幸福的村狗们,就很喜欢听这些鸟儿和虫虫们的谈话或歌声。
乡间生活,最幸福最欢快的,大概就是这些蛙们、虫们和鸟儿们了。真的很羡慕它们。这些乡村邻居们,真是太友好好客了,它们自己忙碌在广阔的乡间大自然里,也要让歌声来造访我,也要把歌声送给我。我喜欢我的这些乡村邻居们。其实,我是做客它们的乡野、它们的村庄,它们才是小屋周围乡野的主人。作为村里的主人,热情友好的这些乡村小生命,它们突然来小屋造访我,来看望看望我这个作客他乡、作客它们村的人,也很合乎情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