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继聪：我爱稻谷

吃过最多的食物，是大米稻米。最熟悉最记得的植物，是稻谷。最爱的庄稼，是稻谷禾苗。

我爱稻谷秧苗，我爱稻草，我爱稻谷香、稻草香。至今进城生活已经二十多年了，我依然像一个村夫野老，挚爱稻谷、秧苗、稻花，依然挚爱稻花香、稻谷香、稻草香。每每路过乡野稻谷田，我总能敏感地闻见强大的稻香，细小素淡的稻花总能引起我的注意。

别人多爱高雅的梅兰竹菊松柏桂杨等等，我独爱土土的卑微低贱的稻谷稻花。也或许在我眼里稻谷稻花本来是高贵高雅的，胜过其他那些所谓高贵高雅的花木。

别人盛赞硕大醒目高贵的牡丹、梅花、荷花等等，而我独对卑微渺小、毫不引人注目的稻花情有独钟。稻花于我，不像牡丹花等等那样高不可攀、遥不可及，稻花与我从小就相伴。在别人眼里，稻谷也许又土又不好看，但是她在我眼里，是一朵朵卑微美丽的乡间小美女。我喜欢看稻花在风中摇曳，在阳光里灿烂，在细雨中滋润。我喜欢看稻花在细雨中轻风里，像一枚枚细小的鱼儿滑落水中，在稻秧间游动。

每年雨季一来，立夏小满节气走来，布谷鸟嘀咕嘀咕地天天叫，我就好像闻见了强烈的稻谷气息，从城外的乡野里传来，像布谷鸟一样，一声声在叫我。我心里骨头里血脉里，就会有一种想要回到乡间去，去放水泡田、拔秧栽秧的强烈冲动。就想在春雨中赤着脚，披上棕蓑衣，戴上竹子篾帽斗笠，走进乡野，走上田埂，走进水田，去兴奋快乐地吆喝着水牛，扶握着曲辕犁，犁田耙地，亲自去大地上栽插秧苗绣花，织出“绿遍山原白满川”的美丽图景。

作为南方人，我们都以稻米为主食，南方乡间栽种得最多的粮食，是稻谷。

春天播撒稻谷种，春末夏初移栽稻谷秧苗，在我家乡云南，叫做种大春，而秋天收割稻谷以后，播种小麦，叫做种小春，可见我家乡人对稻谷的重视。秋收后，雨水收住，也温暖如春，播撒的小麦油菜蚕豆，刚好又要在春末夏初收割，所以我家乡人把秋天播种这些庄稼叫做种小春，把收割这些农作物叫做收小春。

我家乡的任何人，小时候记得的第一种植物、第一种粮食庄稼，毫无疑问是稻谷。

栽秧，栽稻谷秧或者说禾苗，绝对是乡间最大的事情。一整年，家家户户，几乎顿顿吃的都是稻米饭。煮饭，对于南方人、对于我家乡人来说，就是煮稻谷米，就是淘稻米，煮稻米，潎稻米，蒸甑子稻米饭。南方人、我家乡人说吃饭，就只会是吃大米饭，如果是吃挂面面条，就直接说吃挂面面条，绝对不会说吃饭。据说北方人说吃饭，就是吃面，吃面条馒头。

撒秧，就是撒播稻谷种子，乡间人家极其重视。撒播什么品种，比如楚粳20号还是哪一号，要上一年就反复观察各种品种稻谷的长势、产量，与其他种稻谷的人家交流经验心得，提前准备好稻谷种子。开春以后，一般是春节之后、大年初几，就开始泡秧田水，犁耙秧田，把秧田像和面一样搅和得化糯糯的，然后才播撒稻谷种子。

哪天撒秧，撒哪一种品种的稻谷种子，家里往往要反复商量。哪种品种穗头子又大又长、结稻谷粒多、丰收，哪种稻谷碾出来的米煮饭好吃，家乡人都会经常讨论交流。

南方人家，我家乡人家，一整年的希望，都在秧苗长势、稻谷丰收上。杂草丛生，就得薅除杂草，薅秧。薅秧，就是薅除稻谷田里的杂草，比如稗子、牙齿草、疙瘩草等等，这也是乡间人家的大事。

收割稻谷，也是家乡人家的一件大事。栽稻谷秧，要赶节气抢节气，在立夏小满节之间及时栽种，很辛苦，乡间人家要相互帮忙。收割稻谷，也是很辛苦，也得换工收割，相互帮忙收割，哪一天收割稻谷，家家户户也是反复商量斟酌考虑过的。无论是哪一天栽插稻谷秧，还是哪一天收割稻谷，农家的每一个成员，都当做大事记在心里，都会为此出一份力。

那时候，我们还小，栽秧的时候，只能站在田埂上给大人们递送一把把的稻谷秧苗，或者给母亲搭帮手做饭，收割稻谷的时候，我们就跟在大人们后边，捆扎打过了稻谷粒的稻谷草，一把把捆扎起来，竖起来，让它们站成一个个稻草人、一排排兵的样子。很快的，稻田坝子里就站满了千军万马，万头攒动，一派威武雄壮热闹景象，我们好比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很有成就感豪迈感。

稻谷全身都是宝。稻谷壳、稻谷糠也是宝。我们小时候，农家碾米，碾出来的稻谷糠，掺入野菜猪食里煮熟了喂猪，猪很容易长胖。据说稻谷糠富含氨基酸等多种有益营养，对延年益寿很有好处，现在老年人喜欢拿来当做保健食品吃。

稻谷草，用处更多更大。那时候，还没有什么席梦思床垫，家乡的人家，无论是农家，还是城里人家，睡觉抖铺，都是在光床板上铺上一张草帘草席，就是稻谷草打造编制成的草帘草席，再在上边垫上棉絮毯子垫单什么的。稻谷草帘草席很温暖，作为草垫草簟，都冬暖夏凉。

那时候，几乎每一个人，都垫过几床草帘草席草垫。小时候，我究竟垫过多少张草帘草席草垫，我记不得了，总之是床上一直铺着稻谷草编织的草帘草席草垫，一直到我读乡里的初中城里的高中。那时候，乡间人家、乡村人，都垫不起枕头，我读到初中，也还是像在村里家里一样，把厚厚的稻谷草帘草垫的一头卷起来一些，作为枕头。稻谷香，稻草香，就一直给予我温暖和踏实舒服，陪伴我度过了一个个长长的黑夜，陪伴着我长大，陪伴着我从农村奋斗进入城市。

那时候，家乡人家坐的板凳或者说椅子，也大多数是用稻谷草编织的草墩。厚墩墩的草墩，坐着很安全舒适，不用担心跌倒，而且草墩坐着，冬暖夏凉，屁股下感到很舒服。我们小孩，喜欢把家里的一个个草墩拖拢，玩开火车等等游戏。草墩是圆罗罗厚墩墩的，都喜欢在草墩的上端编织一对两边对称的像耳朵一样的提把，便于提拿。

稻谷草，还可以编制笤帚等等。我们家乡，喜欢在秋天收割稻谷之前，采扯高高的糯稻谷的穗子，打下稻谷粒之后，用来编织笤帚。那时候，我家乡，乡间人家扫地、扫床铺、扫桌子，用的基本都是稻谷穗子编制的的笤帚。稻谷穗子的笤帚，细碎柔滑，很容易扫干净那时候农家的泥土地面。

　乡间女人们手巧，也表现在打造编织草帘草席草垫和草墩上，也表现在编织稻谷穗子的笤帚上。我外婆和母亲，都是很手巧的用稻谷草编织草帘草席草垫、草墩和笤帚的乡村女人。

外婆珍藏着几十个巨大的光滑石头，都是光滑细长的、像一粒粒大红豆一样的石头。打造编织草席的时候，这些大石头就派上了大用场，用来挂在架子两边，向下扯着一缕缕稻谷草。然后，外婆就像翻书一样，以架子为中轴，围绕着中轴，把这些一缕缕一把把的稻谷草和一个个大石头翻过来翻过去，添草，编织。慢慢的，一张精美的稻谷草帘草席草垫，就编织出来雏形了。随着外婆不断添稻谷草，草帘草席越编织越长了。

编织草墩要复杂得多，我外婆擅长编织，每年都要编织几个草墩送给我们家，而我母亲虽然也也会编织，但是不精于此道。至于编织稻谷草穗子的笤帚，我母亲也可以编织得像我外婆编织的一样精美。我曾经带着我外婆和母亲编织的稻谷草草帘草席，到乡里读初中，到州府楚雄城里读高中。垫着冬暖夏凉的草席，像被外婆和母亲温暖的爱、亲情包围着一样，我离家在外也能够安心幸福地读书。

稻谷草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用途，是拿来喂牛。耕牛，是乡间人家的重要力量，养好牛，才能犁好田，犁好田，按节气及时把庄稼栽种下去，粮食才能丰收。夜间，就得给牛添加夜草，作为牛的夜宵食物。我们家乡，都是每年秋天收割稻谷以后，把稻谷草晾晒干了以后，也像收藏粮食一样，小心地收藏珍藏起来。给耕牛们储藏够丰富的稻谷草作为食物，长长的夜里，绵绵的雨天，耕牛们就可以待在瓦房的牛圈里，慢慢咀嚼品味香甜的稻谷草，回味乡间辛劳但是也很幸福的时光。

牛吃不完的稻谷草，被踩在地上，当作了牛们的垫褥，让牛们感到躺着也很温暖很舒服。牛们踩烂了的稻谷草，和排出的稻谷草粪便，是极好的农家肥，用于种庄稼，比化肥能够肥田，能够使得田地保持疏松肥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