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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继聪

鲁迅文学院学员

散文
202003/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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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继聪:树志

云南松

云南松,是云南最多的一种树,云南的山野随处可见它的身影。坐车穿行在云南,车窗外满是它们的身影,漫山满谷满箐,有的苍翠,有的嫩黄,有的翠绿,有的油绿,有的深绿,有的浅绿,煞是迷人,煞是养眼润肺舒心。

那纤细的松针,云南人叫松毛,我觉得这叫法比普通话的说法“松针”要恰当得多,好得多。针太刺人,叫“松针”,就好像松树满身长针长刺,不友好,好像松树是一个泼辣的、嚣张的、难以接近的人一样。叫“松毛”,就没有了满身长针长刺的火药味道、战斗味道,给人的感觉是温柔、柔顺多了。2011年暑假,我去大连和山东各地旅游,在大连和山东看见了北方的松树。北方的松树,松针短粗,而且稀疏。云南的松树,松毛细长、柔顺而且细密,很像性格柔顺的南方女子的头发,柔顺可爱。云南松的松笔头,也比北方松树的长。

儿时,上山牧羊牧牛,我就喜欢采摘云南松松笔头上的粉紫色小松果来玩,此爱好至今不改。云南松的松果,很像小椭球,云南人叫松球。我们小时候,干爽少雨的晚秋和冬天,经常背个小花篮,到山坡松林里捡拾掉落在林间晒干的松球和松枝,背回家里,或者交给学校,当柴烧。冬天烤火,可以在火塘里添加一个个干松球,煮饭,也可以给灶膛里塞进一个个干松球,温暖的松香味就弥漫了农家小屋。春天云南山野有百花开,野鸟们不乏花瓣饱食。晚秋松果成熟,松子落满林间,云南的山间就再次成了鸟类的天堂。

如果把这些美丽的云南松比喻做绿装女子,那么她们满身的松毛就可以看做披着一件件绿蓑衣,或者绿毛衣,她们好似一个个俊秀婀娜的农家女子披着绿蓑衣忙碌在山野里,又恰似一位位村姑穿着一身绿毛衣,在山坡村野亭亭玉立。一阵风来,她们腰肢摆动,更见婀娜迷人;一片云过,她们更显清纯妩媚。

每年腊月和春季里,云南松纷纷滑落色彩斑驳暗淡的旧衣裳,换上崭新的绿衣裳,为春天和乡村增添无限美丽。我对于云南松的喜爱,不仅是喜爱她们的迷人模样,也喜欢她们的满身松香。她们的芳香,是那种独特的芳香,是一切花朵都没有的芳香味道。

我现在寓居在城市里,有诸多遗憾,首先就是见不到我的亲人、乡亲,闻不见泥土和庄稼的味道,还有就是闻不到松香草木味道。我忙碌在城市里,总是会怀念我那个溢满松香的老家乡村世界。我渴望伫立在家乡的山坡上,一缕风过,我轻轻或者使劲吸一口纯洁干净醉人的松香,那和着泥土香,和着庄稼香的松香,肯定是要醉倒我的。

小时候,很盼望过年,因为到过年时,就可以穿新衣服新鞋子,可以够够地、美美地大吃几顿肉,还因为可以采摘青松毛回家铺松毛席,在松毛堆松毛席上,在飘满松香的农家小屋小院里玩耍、淘气、享受。每每过年前,我们最高兴的事情,就是背起花篮上山扦(采摘)松毛,采摘山茶花。

此时正是岁尾年末,十冬腊月,霜漫天,冰封河,但是红艳美丽、孤高脱俗的云南山茶花,却一树树、一坡坡嘟起、撅起或者张开了她们迷人的小嘴巴,漫山遍野一片火红,一片浪漫,洋溢出春天的浪漫温馨气息。我们觉得,春天就是一个山茶花一般美丽绝色的小女子,她的气息、她的迷人美丽,她的脚步已经来临了。我们背着花篮,在浪漫飘逸的松香里,在漫山遍野的松香里,温柔着小小的心,浪漫着纯洁的情,采扦一花篮的松香,也采扦一花篮的幸福,再争相采擗艳丽硕大的、含苞欲放或者开得正艳的山茶花,插满花篮头、松毛表面。青绿芳香的一花篮松毛,于是有了红艳艳、香喷喷的山茶花的衬托点缀,更加迷人了。

扦回家的一部分松毛,将会被用来埋藏陶罐,焐酿甜米酒,青釉的陶罐,盛满拌匀酒曲的香甜糯米饭,然后被埋藏进一花篮或者一大堆青绿芳香的青松毛里,几天以后,焐酿得青松毛水汽蒸腾,松香也更浓了,浓烈的米酒香就从松毛堆里飘逸出来,于是松香和着米酒香,引逗得我们口水直流。农家贫穷,少有桌凳,过年全家团圆,还要招待亲戚客人,席地而坐,解决了凳子不足的问题。青松毛为席,不仅柔软,清洁、清秀、清爽,而且松香味道迷人,给人一种新鲜、浪漫的感觉,正好可以用来辞旧迎新。

松毛香味独特,香味新鲜,更容易给人一种好心情,幸福感觉,所以云南乡间人家办红白喜事,比如盖新房竖柱,小孩满月宴客,娶媳妇、嫁姑娘,老人过世,都是摆松毛席,红事宴席一摆就是三天,白事宴席,也要摆一天半。云南乡间人家,几乎一切酒席,都是以松毛为席,大家席地而坐,就坐在柔软、青绿、厚厚、醇香的松毛上,坐这样的席,其实大家心里都很高兴很幸福,就算是谁家老人过世,去做客吊唁,也不能令我们小孩子、年轻人伤感,反而给我们一次机会开心,因为有满地松毛席,可以给我们打闹、打滚、嬉戏。大人们虎着脸,呵斥、暗示我们这样的场合不宜嬉戏笑闹,但是在我们心里,那是大人们的事情,与我们毫无关系,只有这满地青松毛,与我们关系极大。

现在我老家,城郊的许多乡村,办酒席,也都喜欢直接办在城里的大酒店,主人家倒是轻松了,不用费劲操办,帮忙的乡亲也不用那么多。村里摆松毛席,帮忙的就要请六七十人,要安排十几个人上山采扦青松毛,安排人去租碗,采买干菜新鲜蔬菜,安排人杀猪,安排人洗碗摆碗上菜收碗,要请乡村土厨子,要安排人帮厨。乡村松毛宴席,大家忙是忙点,主人家更忙,却都舒服快乐。但是我的农民乡亲们匆匆进城来做客,心里很不爽,交点钱,挂挂礼金,低于一百元,拿不出手,吃一顿饭,就回家了,不仅浪费,而且没有乡间酒宴的随和气氛,也没有好心情,大家要慢慢说说乡村人之间的话题,也没时间没心情。这一切,都与松毛的缺席有极大关系。在村里做客,松毛席,挂礼礼金也不必那么高,五十元最多一百元,即可全家赴宴,坐松毛席,就可以与全村乡亲聚在一起快乐两三天。乡村松毛宴席,主人家花费也不大,反正猪是自家喂山地苞谷和红薯藤红薯养的,一部分蔬菜也是自家种的,而喜事办在城里的大酒店,主人家花销也大。一闻见松毛席的芳香,一坐上松毛席,云南乡村人就感到幸福得很,几乎把什么烦心事都忘记了。

冬至日,云南人家都兴舂糯米糍粑吃,用大木甑子把香糯的糯米饭蒸熟以后,放到大石碓里,用木杵舂,舂粘以后,舀出来,做成一个个圆落落的糍粑,然后放进清香的青松毛堆,粘上些青松毛,就可以放着慢慢烤吃了,想吃糍粑的时候,就拿一个放进火塘或者灶膛里烘烤。隆冬严寒,围着火塘或者土灶,烤糍粑吃,是一种很温暖香甜的享受。云南人家以前基本都常年烧着一塘火,喜欢在火塘里烧焐洋芋、青苞谷和红薯吃,用青松毛拍打烧好的洋芋、青苞谷和红薯,很干净,很香甜。

雨季里,云南松下多出美味的野生食用菌“香喷头”,我们喜欢去松林里采寻“香喷头”。云南松,枯落满地的干松毛,培育出山野美食“香喷头”。松毛香,美食“香喷头”也香,香了一个个村庄,也香了我们的整个童年。

水冬瓜树

水冬瓜树,是最有云南特色的一种树。云南属于亚热带高山气候区,炎热,阳光很大,很毒,很辣,但是由于水冬瓜树密布,水冬瓜树树干光滑,叶子阔大茂密,不仅遮住了阳光,而且让滇中的林间山野显得清幽凉爽多了,云南就显得湿润水灵多了。

巨大的水冬瓜树叶子,像一个个大蒲扇一般,横横斜斜地挂在枝干上,即便没有风,也让人感到像走进了扇子林中,微风不起,心里也凉幽幽湿漉漉的了。

水冬瓜树干光滑,线条流畅,体态婀娜,我总觉得她是一种女性的树,很有女性味道。在深山幽林里,忽然看见一截水冬瓜树的躯干,恍惚之间,我总觉得是看见了一段美女的腰身腿臂,皮肤那么细腻光滑润泽。在云南的山野里,女性的大树不多。杉老树和云南松都苍劲盘曲,针叶硬扎,如剑拔弩张;麻栗树和麻栗树都铁骨铮铮,纵然有浓密柔弱的叶子,也掩盖不住男性一般的伟岸身躯,给人阳刚强壮的男性感觉。

山茶花绝对是女性,艳丽迷人,却无法长成参天大树,无法叫做大树。大树杜鹃高大,叶子却不大气气。唯有这水冬瓜树,虽然为很女性很温柔的一种树,却叶子大气,叶子温柔,在夏季炎热的云南,给人清凉迷人的美感。

从她的名字看,总会以为她全身充满水,像冬瓜一样水汁丰富。其实这种想法只对了一半。水冬瓜树往往与高大的云南松、各种山毛榉杂生,树干又光滑,在幽深暗淡的林间,乍一看,在枝叶掩映间,突然看见光溜溜一块块水冬瓜树皮,觉得确实很像横横斜斜挂在树上的一枚枚冬瓜,以为她多水,饱含水分,像冬瓜一般水灵灵的,也对。但是,水冬瓜树其实木质很坚硬,不乏女性的温柔水灵气质,内里却很坚强强硬、很阳刚、很男子气。

水冬瓜树根系发达,很涵养水分,她阔大绵软的叶子,密密麻麻,也很涵养水分,所以,水冬瓜树密布的山箐里,往往有不少泉眼溪涧。水冬瓜树丛生的地方必有泉源,滇中人走州过县,穿行山野林间,只要看见水冬瓜树,就不愁找到甘甜清幽的泉水喝。

我们小的时候,很喜欢这女性的树——水冬瓜树,她那阔大如蒲扇的叶子,怎么看,都觉得像母亲的手,炎热的天气,微风一吹,她就像母亲的手一般把凉风送进我们心里;她那光滑好看的皮肤,无论怎么看,都很像年轻美丽的母亲的肌肤;她光滑修长、流畅妩媚的腰身,怎么看都像健康美丽的母亲的腰身。

我童年时,我们村前后的山上都还有很多粗壮的水冬瓜树,她们使山林显得幽静湿润凉爽,树下多泉源溪流,溪流整日铮铮淙淙,似乎是一只只修长、光滑、细腻的女子的手,把森林、蓝天、白云和小鸟小兽当作音符来弹奏,或者把森林、荆棘和野草当作谁的头发来抚弄耕耘梳理,或者就是在翻动一页页诗性的大森林的诗篇。水冬瓜树使得这些曲子、这些头发、这些诗篇万般美丽迷人了。

可惜了,改革开放初期,由于国家管理不及时,农民们疯狂砍伐树木森林,致使多少原始森林、次生林毁于短短一两年中,也使得无数粗壮高大妩媚迷人的水冬瓜树毁于一旦。原来森林密布,幽深幽静,湿润多泉的山野变成穷山秃岭,变得干燥炎热。

要看见水冬瓜树,这女性的树,就得到遥远的深山老林了。多么怀念水冬瓜树,怀念她那女性身体一般线条流畅、妩媚、温柔、迷人的腰身,怀念她那女性一般水灵、光滑、细腻、滋润、白皙的的肌肤,多么怀念她那蒲扇一般、女子手一般温柔绵软的叶子……

麻栗树和麻栎树

麻栗树和麻栎树,都是云南最常见、云南人最熟悉的两种树。麻栗树叶子正面青绿、翠绿,背面有一层白色绒毛,远远一看,翠绿夹杂白色,因此云南人在它名字前面加个“白”字,以示和黄麻栎树的区别,叫它白麻栗树。

白麻栗树相对于黄麻栎树来说,显得矮小,大多为几米高。

麻栎树,叶子鹅黄、黄绿,尤其是是春来时,它的叶子鹅黄泛嫩绿,那么嫩,那么纯,好似蟾宫嫦娥张开蝉翼、翩翩迎风起舞,因此云南人叫它黄麻栎树,以示和白麻栗树的区别。到老熟时,它的叶子则又苍黄憔悴,颇似板栗。

黄麻栎树相对于白麻栗树来说,显得很高大,一般都可以长到十多米高。

相对于生长迅速的云南松来说,白麻栗树和黄麻栎树都生长缓慢,木质很铁,很坚硬,因此云南山区人多砍伐它们来烧炭卖,这样的炭经得住烧。我家乡人却喜欢用它们来做木料,比如做锄头把,做犁架,经久耐用。

深山老林,雨季一来,一夜之间,白麻栗树和黄麻栎树下,就都会精灵古怪一般长出密密麻麻的红牛肝菌和白牛肝菌。因为它们大多长在白麻栗树和黄麻栎树下,炒食很香,白牛肝菌,家乡人就谓之“麻栗香”或者“麻栎香”。红牛肝菌,据说不能与葱同时吃,不能放葱作佐料,否则会中毒,头晕目眩,看见小人幻境,而且菌秆又细高苗条,似乎是一棵棵红艳艳的葱,精灵古怪一般从山野的地面下冒出来,或者是从天而降,因此家乡人谓之“红葱菌”。“红葱菌”,似乎是野生食用菌里的纯情小妹妹,很害羞,用手一摸,她就会变青,因此也叫“见手青”。

童年时,我是采寻野生菌的高手,哪一片云南松林下多出“香喷头”菌,哪一片白麻栗树林下多出麻栗香、红葱菌、黑木碗,我很清楚。晚上躺在床上,一场透雨下到梦里,我就会梦想着第二天清晨哪一片山林黄麻栎树林里、草地上会有许多青头菌长出,哪一片白麻栗树林里“麻栗香”和红葱菌会很多,起床后应该先奔向哪片山林。因为采寻野生菌很快乐很开心,其乐无穷,呼朋唤友,竞相奔向一片片林子,释放心灵,好不开心,所以大人们、小孩们都很高兴上山采寻野生菌。

穿行在高大的白麻栗树和黄麻栎树林间,露珠像莹白剔透的珍珠,纷纷被我绊落,不一会儿,珍珠纷纷精灵古怪一般钻进了我的衣服全身来,藏进了我的衣服、头发和眉毛里,仿佛淘气的小孩或者小女子轻轻地跟我开玩笑,捉弄我,悄悄地湿润、浸透了我全身,凉爽透了。

儿时生活于老家,喜欢翻弄锄头,扛着去路边、山坡上,这里挖挖,那里挖挖。麻栗树做的锄头把,很硬扎,很牢实,但是锄头脑上的楔子容易脱落。如果一不小心,把楔子弄脱落了,我们很发愁,那么小的孩子,要用砍刀把一截木质硬扎的麻栗木砍薄,再楔进锄头脑里,并不容易。

白麻栗树枝桠恰当的,可以砍来制作弹弓,虽然很坚硬,但是砍下来之后,慢慢用小刀刮削,刮削光滑了,慢慢阴干,制作的弹弓不容易开裂。白麻栗木弹弓不容易被掰折断,经用,用得表面光滑锃亮,更加讨我们小孩子喜欢。我们拿着它,满村子内外去打鸟,有时就躲在堂屋里,透过门缝或者镂花的窗棂,等候着小鸟们飞落在院子里的梨树、李树、柿子树上。它们一落定,我们就在弹弓皮兜里包上一粒小石子,使足劲拉开弹弓皮筋,满怀希望地打出去。

我家的犁,一架架都是白麻栗木制作的,光滑,硬扎,经用很多年。

白麻栗树结的果子太小,但是很多,金黄的深秋,一个一个小小的盖子炸裂开来,白麻栗果子就爆出来,落满山坡一地。山区人家的猪,就在林间觅食白麻栗果,一头头长得膘肥体壮、油光锃亮,一根根毛好像都冒着油,好像是茁壮肥嫩的庄稼。这样的土猪,待到腊月里杀年猪,肉非常香,腌制成腊肉,风干,炒青葱、红蒜苗,都很香。

黄麻栎树,比较像板栗树,叶子也比较像板栗树叶子,结的果子相对比较大,也像板栗一样,有一个毛绒绒的巨大壳,晚秋麻栎果黄熟,在明媚阳光里哔哔啵啵爆裂开来,落满一地,一枚枚像棕黄的枣子。我们就拾取它来做子弹、弹珠,在地上争斗,做游戏。乡村人家放着的猪,同样爱到黄麻栎林间来觅食黄麻栎果。

干枯倒地、腐烂的麻栗树和麻栎树上,还有其他一些木质坚硬的杂木上,比如一些山毛榉上,雨季一来,一夜之间,就会令人惊奇的长出许多很美丽肥大的耳朵,神仙的耳朵——香蕈和木耳。

初中一年级时,一九八三年,我寄住在乡中学山下的外公家。每过几年,外公家都要从紫溪山区拉回一汽车柴,其中多数为白麻栗树和黄麻栎树,还有其他山毛榉杂木。这些木柴比松木经烧。我寄住在外公家时,外公正好从紫溪山区拉回家一大汽车柴,堆了半院子。那时正是雨水涟涟的七八月,常常是一天两三场雨,雨后马上又阳光明媚。这最有利于野生菌大量生长。一夜之间,外公家院子里的每一根木柴上,都长出了香蕈和木耳,三朵五朵一簇,十朵二十朵一丛,满院子长满了神仙的耳朵,好像有无数神秘的仙子光临,躲藏在地下,满院子尽是菌子香,麻栗木和麻栎木香。

家里竟然长出这么多古怪精灵,外婆、小姨和小舅都觉得很古怪,很害怕。外公把香蕈和木耳采摘一些下来,准备烹吃。我很高兴地帮助他,小心地一朵朵采摘。外婆和小姨却害怕,觉得这些精灵有毒甚至会作怪害人,甚至担心是鬼怪所变,极力阻止和反对我们采摘来吃。但是,我和外公闻着它们诱人的香,很馋,就炒了些吃,香得不得了,小舅也犹犹豫豫和我们吃了几箸。我们没事,就让外婆和小姨也吃。女人家胆小,最终没敢吃。那一个雨季,是最令我难忘的幸福时光。一场阳光一场雨,香蕈和木耳就又从柴堆上出一拨。吃不了那么多,我们就采摘下来,晒干,收藏着,慢慢吃。

干枯、腐烂的树干上长出的菌子,很干净,很肥嫩,饱吸了麻栗木和麻栎木等等木头的木香,这些菌子香得很。那时吃了较多的香蕈,至今想来还觉得齿颊芬芳。

神秘美丽的紫溪山区,满地干枯、倒伏、腐烂的枯藤古麻栗树,雨季一来,满地香薰丛生,香漫了整个山野,美丽了整个山野,神秘了整个山野,神奇了整个山野。

杉老树

杉老树,我估计就是杉松,因为它满面给人雪灰色感觉,甚至银灰色感觉,远远一看,远远近近,层峦叠嶂的杉老树,好比满山覆盖着皑皑白雪,好像一个冰川纪的世界,给人历史悠久、苍老感觉,又仿如一位须发灰白或者银白的老人,家乡云南人就叫它杉老树,冠以一个“老“字,突出它给人的历史沧桑感。家乡人这种叫法比较形象生动准确,突出了它的色彩特征和给人的历史沧桑感。

我在九寨沟寒冷的高山顶上见到密布着冷杉,看来它真的历史悠久了,估计有可能产生于严寒的冰川纪。

其实叫它杉松也是比较恰当的。它的叶子也像云南松,是针叶,一根根针刺一般,坚硬得很,硬扎得像一只只刺猬。

云南松可以长到几人合抱粗,可以做盖房子的中柱,我们家老四合院房子的柱子、房梁,全都是用砍伐自村子前后的巨大云南松,那是解放前,爷爷手上所盖。但是杉老树我却没有见过那么粗大的,大概它生长缓慢,难以长得和云南松一般粗壮。

我们小的时候,老家村子前山和后山还有无数比大碗口还粗的杉老树,但是毁于改革开放、包产到户之初。村后很远的穆家大地、冷风箐、秧田湾一带,水桶、盆子粗细的杉松,包产到户初期还密密麻麻,也很快毁于当时。

那时,穆家大地、冷风箐、秧田湾一带,苍劲盘曲、古老粗壮的杉老树、云南松,粗壮高大的水冬瓜树,遮天蔽日的麻栗树和麻栎树密密麻麻,林间枝叶藤条牵绊,难以行走。我随母亲去放牧生产队的牛羊,不小心走入林深处,鸟声令我惊心,兽动令我丧胆,还经常突然遭遇豺狼。我好几次差点落入豺狼之口,母亲、还有牛羊与豺狼瞠目相向,最后豺狼才被吓退,我被吓得大腿弹三弦,小腿弹五弦,弥久依然心有余悸。母亲因此不敢多让我陪她上山。但是我经不住神秘的深山老林的诱惑,也包括满面银须虬扎的杉老树的诱惑,所以常求母亲带我上山。

当时母亲上山砍柴,也就是主要砍杉老树和水冬瓜树。云南松可以做木料,杉老树、麻栗树、麻栎树和水冬瓜树,好像很少有砍来做木料盖房子的,家乡人就砍它们来做烧柴。大量的杉老树、麻栗树、麻栎树和水冬瓜树在那时遭受灭顶之灾。

砍得光山秃岭,男人们就用十字镐、斧头去刨挖树根疙瘩,担回来,冬季可以放进火塘里烧火向。

无论母亲上山砍柴,还是父亲上山刨挖树根疙瘩,我有时都会陪他们去,因此亲眼目睹了家乡一带杉老树、麻栗树、麻栎树和水冬瓜树遭受灭顶之灾,特别是杉老树和水冬瓜树,几乎灭绝了。

近年来,由于封山育林,水冬瓜树和杉老树恢复得较好,很喜人,但是,城里人生活又骄奢起来,想方设法觅食野味和野菜,据说杉老树尖儿很好吃,很多人又采杉老树尖儿来卖给城里的餐馆,杉老树尖儿成为了楚雄餐馆的一道高档、美味野菜。我没有吃过,也不想吃,不知道会有多好吃。

但是,我真的很痛恨这些吃得稀奇古怪、五香嘴巴的城里人,痛恨这些只会出鬼点子的城里厨师。如此想把什么都吃进肚子里,会不会担心有朝一日吃得只剩下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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