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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继聪

鲁迅文学院学员

散文
202003/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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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继聪:村口

村口,是乡村的门。出门,出村口,是远行,多少有情人在村口难舍难分,多少赤子在村口久久不愿启程。进门,进村口,是回家,是叶落归根,多少漂泊归来的游子幸福得泪水滚滚。

送远行人,必定要送出村口,于是村口演绎出多少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留下了多少一步一回头的眷恋身影,也飘起了多少感人肺腑、催人泪下的民歌,比如“哥哥你走西口,小妹妹我实在难留”“送你送到小村外,有几句话儿要交代”……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村口是村庄的眼睛,也是村庄的心灵。每每路过一个个村庄,我总是很好奇,喜欢使劲朝村里看。看见一个个村口,就好像看见了一个个村庄的眼睛。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村口是村庄的眼睛,也是村庄的心灵。有的村口干净清爽,古木参天,一年四季花木葱茏美丽,看着就精神,我知道,这样的村庄很有精神,境界高,村里有好男人,也有好女人。有的村口荒凉、脏乱,没有树木花草,满路牛屎马粪,我知道,这样的村里很少有勤俭持家之人,却多懒汉,多懒婆娘。

儿时,我们一条沙溪河边的十几个村庄,一条古驿道边的十几个村庄,人气都很旺,村里村外,白天晚上都很热闹。特别是秋收以后,村里充满了踏实和喜气,老人们就喜欢聚集在村口说丰年,说收成,说要进城卖多少粮食,要进城买多少农具和家什,小孩子们,也喜欢聚集在村口高高的稻草垛群里,捉迷藏,嬉戏。村口,留下了我们小孩子无数打打闹闹、欢欢快快的身影,也留下了老人们无数的一边抽草烟锅、一边话桑麻的身影。

多少游子,在外颠簸漂泊,常常想起老家的村口。那时候,他们心里热乎乎的,也酸溜溜的,饱含着热泪。

村口,总有一双双眼睛、一个个背影,一年一年的陪着我们。也就在那个熟悉的村口,他们、我们和村庄一起老去。

我童年时,外婆总是经常喜欢站在村口,顺着村路向远处望,望到路转弯、望不见处,巴望着母亲和我回村去看她。现在,外婆早已不在,外婆的村庄,已经被城市掩埋,母亲也早已白发苍苍,每当一回到村口,看见白发苍苍的老母亲又在像当年的老外婆一样,在村口张望,我就感到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心里百感交集。我不敢回想,三十多年前,满头美丽秀发的母亲,在村口出出进进的身影。当年,年青的母亲,多么像村口玉米地里那一株株叶条子青翠欲滴、身子亭亭玉立的茁壮玉米啊!当年,年青的母亲,多么像村口那一竿竿婀娜多姿苗苗条条的翠竹啊!

当然,今天,很多村口干干净净,却冷冷清清,因为年轻人大多数外出打工了,村庄成了空巢,村口望不见年轻女子和汉子的身影。老人们打扫干净村路,打扫干净村口,其实也是期盼着孩子们回家。

乡村人一出生,就与村口发生了联系。再大的村寨,只要是村口路上倒出了一堆骄傲的鸡蛋壳,村人们就知道,村里有女人生娃娃、坐月子了。鸡蛋壳,骄傲地宣告了一个乡村新生命的诞生。在村口路上倒鸡蛋壳,是古风古俗,也是村里人家的炫耀,也是村里女人的骄傲。特别是生了男孩,家里添了男孩,对于农家来说,就是有了希望,有了兴旺家族、改变家族命运、光宗耀祖的希望,对于一个乡村女人来说,就是大功。男孩,对于改变家族命运,对于光宗耀祖来说,很重要,对于传宗接代、延续香火来说,更重要。坐月子的女人,要大补营养,大补气血,红糖、甜糯米白酒煮荷包蛋,补气血。生小孩,气血两亏。甘蔗熬的红糖,补血,糯米焐酿的甜白酒、甜酒酿,催奶水乳汁。坐月子的女人,得天天吃红糖煮荷包蛋,要吃完了几百个土鸡蛋,吃完一堆,家里就用畚箕把鸡蛋壳端到村口,正正的倒在村路中央,让千人踩,万人踏。据说,这样子经过路人反复踩踏,小孩才能健康成长,才好养大。 

童年时候,我最喜欢吃的美食,就是甜白酒煮红糖和土鸡蛋,也就是俗称的红糖煮荷包蛋。但是,那时候乡间很贫穷,除了坐月子的女人,什么人家会吃得起红糖煮荷包蛋呢?于是,我就盼望村里人家、亲戚家有女人坐月子,盼望跟着母亲去送鸡酒,就是送月米酒,趁机混一小碗红糖、甜白酒煮鸡蛋吃。有女儿坐月子,乡间再穷的人家,都要焐酿几大罐子甜白酒,用腌制腌菜的大陶罐,焐酿几大罐甜白酒。到了娘家人组织去给女儿送月米酒的那一天,娘家人组织起亲戚宗族里的妇女和孩子们,用扁担挑起一个个陶罐,红红的大罐子,挑起一罐罐甜白酒、一箩箩红糖和一只只健壮的小母鸡,一路走过村村寨寨,散播着酒香和幸福快乐,走向坐月子的女儿出嫁的村庄。

所以,童年时,每当看到村口路中央倒了一堆鸡蛋壳,我就会盼望着能够吃到一小碗红糖、甜白酒煮鸡蛋,但是那时候这样的机会不多。即便好不容易有机会吃到了,但是碗总是又很小。那时候乡间人家都很贫穷,红糖、甜白酒和鸡蛋,都很稀罕,谁家舍得用大碗给亲朋好友们煮红糖鸡蛋呢?现在,每当看到村口路中央倒了一堆鸡蛋壳,我总是会想起我们贫穷艰难、却也不乏美好回忆的童年。每当经过一个个村口,我都盼望着看见一堆骄傲的幸福的鸡蛋壳。

乡村人,生下来第二天早上,裹着襁褓,就得由父母亲抱着,早早到村口去等着拜继老干爹,就是认第一个路过村口的男人、在村口遇到的第一个男人做干爹。村里人认为,一个小孩,只有拜继了老干爹,有了依靠,才好养大,才不会短命。

我父母亲结婚早,没有学会村里的这些古礼古风俗,于是我没有拜继过老干爹,也就没有经历过躺在襁褓里、由父母亲抱着在村口早早等着遇上干爹、拜继干爹的事情。因此,我一直很遗憾。

想到村口,我心里总是很温暖,总是觉得村口好像站着我母亲,有我母亲的身影。每次回到村口,我总是很激动,很兴奋,很幸福。每次离开村口,我总是很惆怅,恋恋不舍,总觉得身后有我母亲不舍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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