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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继聪

鲁迅文学院学员

散文
20200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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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继聪:楚雄土食物

茨菰

我最喜欢“茨菰”这个名字,谐音慈姑。一个很江南、很水灵的名字,像江南的清纯小女子的名字。想到茨菰,总觉得仿佛是很江南的一个小女子,穿着水一样清纯光滑润泽的青青蚕丝古装,婀婀娜娜、娉娉婷婷、软软绵绵地走来。

茨菰,慈姑,一下子就让人感受到了她的慈、她的软、她的绵、她的水、她的水灵灵、她的小姑娘一样绵软的性子。

总让人产生错觉,以为她只生长于江南的茨菰,其实也广泛生长于红土高原的云南楚雄。云南楚雄的气候,其实是很江南的,甚至比江南还更江南。楚雄多雨,湿润,河流密布,更主要的是冬天的楚雄远远比江南温暖得多,于是楚雄最美丽的花——山茶花都是在隆冬腊月里就已经普遍开放,楚雄茨菰发芽也就比江南早,生长期也比江南长,光照也比江南更充足,楚雄的茨菰也就更美丽,更好吃。

春夏的楚雄,比江南还要温暖美丽,春雨淅沥沥,众多的小河小沟里的水,就绵绵地涨起来,于是泥鳅们就从泥巴深处钻出来,黄鳝们就从田埂洞里钻出来,茨菰的芽芽也就从水田深处钻出来。

春末夏初,楚雄乡间收割小春麦子蚕豆油菜,淘气可爱的黄鸟出巢,水牛们也闲不住了,带着农夫们,拖着一架架犁铧下地了,尖尖的犁铧,在收割过的蚕豆田、麦田、油菜田里、在厚实温柔的泥土深处划来划去,木匠划篾一般,划出一条条美丽的泥土的篾,划出一片片希望和轻松愉快,似乎是要用这些泥土的篾编织精美的花篮。

此时,茨菰们,也像黄嘴巴的小黄鸟小麻雀一样,像高原小盆地楚雄坝子里的水牛一样,在水田泥土里闲不住闷不住了,纷纷发出黄嫩的芽芽,纷纷把一个个尖尖的小犁铧一样的叶子高高举起来,高高顶起来,举起她们慈姑一族、江南小女子们春天的呐喊和宣言,举起她们慈姑一族、江南小女子们春天的希望和向往。茨菰叶子,也仿佛是她们举起来的小手,她们从泥巴里举起小手来,似乎要向世界宣告她们的出世和存在。她们仿佛都在说,嘿,看,我们也有我们的美丽,我们也要划犁出我们一生的美丽和灿烂。一枚枚的茨菰叶子,就是极精致小巧的一枚枚犁铧,把楚雄高蓝的天空划犁成了一瓣瓣,一条条,一缕缕。它们小,极小,最小的尖尖犁铧,也远远比它们大,但是它们活泼可爱,它们生机勃勃,它们黄绿娇嫩,它们使得蓝天白云下的高原更加水灵,更加水汽氤氲,更加阴柔绵软,更加江南,更加美丽。

晚秋冬季里,是采挖茨菰的时节。一枚枚带着长长尖尖芽芽的茨菰,玲珑精致,看着极其享受,极其悦目。我总觉得,出淤泥而不染的茨菰,其实远远比莲花莲藕还要高洁,她是隐忍深藏着一种淡定的纯美,一种不事张扬的静静美丽。一枚枚凉凉的茨菰,青青的,白白的,透出一种冷冷的静美,冷冷的凉美。其实,泥土里,底层里,像荷花那样可以引人注目的生命并不多,相反,像茨菰这样默默无闻、清凉一生、清静一生的生命却很多。

一枚枚玲珑剔透、精致小巧的美丽茨菰,我总觉得,很像江南小女子饱满圆润的指头,也很像江南小女子的趾头,指甲或者趾甲也那么尖尖细细,十分好看。捧着或者握着一枚枚茨菰,我总舍不得放下,如同捧着或者握着一位江南小女子光滑美丽、圆润饱满、细腻精美的指头或者趾头,总要反复把玩,甚至禁不住要凑近口鼻,一亲她的芳泽的。

挖出茨菰来,茨菰黄焖排骨,茨菰粉蒸肉,都很好吃。晴朗干燥的晚秋和冬季,吃茨菰,润肺生津,清凉泻火,有利于保健。

第一次吃到茨菰,是儿时的一个春节期间,我跟着母亲到她的老干妈家里去拜年,在母亲的老干妈家里吃到的。她们家是红烧排骨黄焖茨菰,盖住了茨菰的清苦味道,茨菰不再寡淡清苦,红烧肉也不再显得油腻。这样吃茨菰,红烧肉香里,透出一丝丝淡淡的清苦清凉味道,真的很好吃。

楚雄的水田产物,最精致的,就数茨菰和荸荠了。走过农贸市场,看着一堆堆、一箩箩精致小巧玲珑的茨菰,我的目光总是久久不愿离开,走过了,还不断回头。干燥寒冷的隆冬里,看着这些水灵灵的茨菰,就似乎感到了雨季夏秋一样的温暖润泽和水汽氤氲。

我们村栽种过茨菰,那是七十年代末,生产队时期。那是一个经常饿肚子的时代。那时候,看着那些小小的、尖尖的、绿油油的茨菰叶子,无论在风雨中,还是在蓝天白云下,都在哗哗翻飞前进,确实很像一些墨绿绿的、亮亮的犁铧在翻飞,我们多么希望这些小小的犁铧能够为我们翻犁出希望,翻犁出一个永远不再饿肚子的幸福年代,翻犁出想吃就可以吃到茨菰还有莲藕、山药、米饭、馒头、面条和苞谷等等的好时代啊。些小小的、尖尖的、绿油油的茨菰叶子,摇曳在风雨中,摇曳在蓝天白云下,也很像一艘艘小小的船儿,好像要把我们小小的心、我们的梦想、我们的希望载向美丽的远方。

山药

我家栽种过山药许多年,整个小学和初中时代,我最记得栽种山药的情景。那时候,我们村很多人家都栽种山药,每一年,刚开春,大年初三四,家家户户就忙着栽种山药。

山药值钱,好一点的山药,那时候每公斤就能够卖一两元钱,稍差的,也能够卖五六角甚至七八角钱。村里家家竞相栽种山药,就是图企过年前挖山药卖,有点闲钱买年货,好过年。每年过年,总得买点门神、对联和年画,买点糖果葵花,买点水果炮仗,买一尾大鱼,应个吉利“连年有余”。进城买年货,要是没有点东西捎进城里去卖,要叫乡亲们掏现钱买,乡亲们是很不愿意的,我们家也一样。卖了几挑山药,卖了几只大阉公鸡,有了点钱,家里才舍得给我们小孩们买新衣服,给家里买其他年货。

栽种得晚了,山药发芽和成长情况就不好,所以每年都是刚过了春节,母亲就指挥着我们栽种山药,挑粪草到地里,挖出一条条浅沟,然后在沟里排放山药头。山药头是过年前挖山药时候掰下来的老山药头,芽苞还在。

我那时最厌恶栽种山药,觉得很麻烦。每年都是大年初三四,年都还没过够,就被母亲带着去栽种山药。我们想的是走亲访友,约着小伙伴们玩,母亲却要带着我们栽种山药。我们家山药栽种得多,每年都栽种好几大块山坡地,挖地,平地,掏出沟渠,压上粪草,排放山药头,然后再小心的盖上土,浇水。程序很复杂,尤其是压粪草和排放山药头,要很细致,很费时。我嫌麻烦,嫌慢,总是一边做这些,一边想着村里的少年小伙伴们正在燃放烟花炮仗,开心着,一边赛着把一个个炮仗向远处扔,一边开心地笑。

然而等过一段时间,看着一茎茎山药藤蔓从地下钻出来,黄绿盎然,柔嫩可爱,我又很开心,就高高兴兴地跟着母亲砍来树枝,修去叶子,削尖以后,一排排插进地里,为娇嫩的山药藤蔓搭架子,让它们好爬上去吸收阳光,餐风饮露。

我小时候,很不爱吃山药,嫌吃山药肚子胀。那时候家里山药种植得多,每年过年前十几天,就开始天天挖山药。无论有多小心,都会挖烂很多山药。挖破皮的山药,不好卖,城里人嫌难看,嫌放不住,也就不好卖,我们就只好心痛地挑出来,放着自己家煮吃。因此,从开始挖山药那天开始,家里就煮挖烂的山药吃,上顿一大盆山药,下顿一大盆山药,吃得我肚子胀,厌烦透了。

挖山药,更让我厌恶。山药像一条条大泥鳅、一条条土黄鳝一样,喜欢拼命向泥土深处钻,一场透雨,就钻下去一大截,所以到了晚秋,山药可以挖的时候,这些长“泥鳅”、长“黄鳝”,早已经钻下去很深,有两三尺长了,要想不挖断,不挖破皮,是很难的。何况有些山药遇到了阻碍,就会绕开,绕着弯钻,就长成了弯山药,就更容易挖断挖破皮。挖山药,就异常费劲,费精神,费心思,费时间,真的是要慢慢的、耐心的、细致的挖。急躁的人,挖不成山药,急忙急火,三锄两锄,就把一根很漂亮的粗壮山药挖断了,或者挖破了。大人们很忙碌,挖山药基本每年都是我们小孩子挖,几乎每家都如此。但是,其实我们小孩子是最急躁,最没有耐性耐心的。乡村里,我们童年少年时代,有很多吸引我们的事物和东西。不专心,心不在焉,很容易挖断山药,很容易把山药挖破皮。看着一根根粗壮可爱的山药被自己不小心挖断了,挖破皮了,看来很难卖出去,只能留下自己家里煮吃了,不仅自己心疼,母亲们更心疼。我们不仅可能会被母亲骂,甚至还可能被母亲打。每一年过年前挖山药,我们真的是挖空心思,动用了乡间的一切适宜用来挖山药的工具,用板锄、条锄、小锄头挖,用铁炮杆、杆撬来撬,像雕刻家雕刻雕像一般,一点一点,慢慢把山药周围的泥土一点点挖走,一点点削除,一点点掏除,一点一点深入下去,深怕伤着了山药的一丁点娇嫩的皮。

楚雄的山药很好吃,很容易煮绵软。楚雄人喜欢用山药煮火腿肉,也喜欢蒸山药火腿肉,都很好吃,口感极好。

秋天,山药藤蔓上结了很多山药籽,棕褐色的,密密麻麻的,十分可爱,我们喜欢摘几颗,拿在手里把玩,像把玩一枚枚麻雀蛋或者珍珠一样,翻过来覆过去玩。那时候,总遗憾山药的籽,怎么不能像其他植物的果子,摘下来,就可以拿来直接吃。等到山药藤蔓枯黄的晚秋初冬,我们就会小心地把一枚枚落在地面的山药籽捡拾回家,等第二年撒种。

每年挖山药,挑选粗壮、光滑、好看的山药卖,分类的时候,母亲和我们都会把山药头小心地掰下来,存着,等第二年开春以后栽种。要扩大栽种山药的面积,老山药头不够栽种的时候,我们就会撒种山药籽。用山药籽撒种的山药,第一年不会成长得很大很粗壮。而用前一年的老山药头栽种的山药,一年就会长得很粗壮,深深钻入泥土,像一条两三尺长的大泥鳅大黄鳝。用山药籽撒种的山药,等到冬天挖起来,很多都细小,只有一尺左右长,比大拇指粗不了多少,吃不成,也卖不成,我们一般都是直接存着下一年栽种,或者根本不挖起来,让它们待在地里,等第二年开春继续发芽生长。

其实,每年春天,山坡地里山药藤蔓长起来,爬在一根根支撑杆、支撑的棍棒、树枝上,藤萝一般,一片片心形的叶子,翠绿翠绿的,像一颗颗生机勃勃跳动的心灵,也是很好看的风景,比许多花木好看多了。我每一次经过乡间,都要很惬意地欣赏路边的庄稼田、山坡地,每一次经过路边的山药地,都喜欢慢慢欣赏生机勃勃的山药藤蔓,欣赏生机勃勃的心形山药叶子。

山药,地面上的藤蔓是植物,春夏天和初秋长得葳蕤茂盛,但是等到秋冬,挖起地面下长着的山药,都很像一条粗壮的大泥鳅,大虫子,让人觉得也很有点像冬虫夏草,很有些虫草的神秘味道。

秋天,路过山药地边,我至今还是喜欢捡拾山药地里那一枚枚小小的精美山药籽,握在手里慢慢把玩,回忆小时候栽种山药、捡拾山药籽、挖山药的快乐。

山药补中益气,绵软爽口,现在早已是高档美食,很多人爱吃,价格已很贵。楚雄的物价可能是全云南省最低的,但是条山药的价格也已经到了每公斤十几元。先在,我也很爱吃山药,不再会因为吃了山药肚子胀,就放弃吃那么绵软可口的美味山药,但是很少买得起了。想想童年时候,我家栽种过那么多年那么多山药,我竟然会因为吃山药肚子胀而不喜欢吃山药,现在真的无法理解。

条山药,有些人也叫它牛尾山药,粗壮细嫩、容易蒸煮绵软的,拿来夹火腿肉蒸,蒸出来,火腿肉腊肉味道减淡,香味不减,而山药里吸纳了腊肉火腿香,清香里带上腊火腿香,不再寡淡,吃起来绵软爽口,香得难忘。

脚板山药很好栽种,随便埋进地里,就很容易成活和长开。一长开,藤蔓叶子就是一大蓬,笼罩了一大片,看着也很美丽。脚板山药这个名字,很形象生动,脚板山药一般都是扁平的,一大块,长出很多肥嫩生动的“脚趾头”,很想脚板。秋天,挖起来一个稍大的脚板山药,可以煮一大钵,全家人都吃不完。

荸荠

荸荠是晚秋的美食,小时候,我挖过很多,也吃过很多。晚秋秋高气爽,晴天多,楚雄的午后还有些热,口干渴水,也有胃口,此时正适合吃荸荠,也想吃荸荠。

晚秋已经收割了稻谷,于是我们小孩就喜欢扛着一把板锄,或者提着一把小锄头,到南山田里去挖荸荠。南山田,很多丘里边都有荸荠,一种红红的小荸荠,长在稻谷茬缝隙里,玲珑精致,十分好看,皮是肉红色的,肉是雪白莹白的。洗干净,用一把小巧的牛角刀或者小鱼刀,小心地削去荸荠皮,吃起来甘甜爽口,生津润肺。这种几乎是野生的红荸荠,肉质莹白,味道清雅甘甜,是晚秋泥土里的一道美味。

我们村南的这几十丘山田,应该是以前曾经栽种过荸荠,没办法彻底挖干净,于是年年的雨季里,泡田,栽种上稻秧以后,荸荠苗就同时长起来,薅也薅不干净。这倒好,便宜我们这些馋嘴的小孩秋天挖来饱口福。

晚秋收割过的稻谷田,要翻犁出来,撒播小麦,或者点种油菜。大人们可不会等着我们,任由我们每天去挖荸荠。他们收割了稻谷,很快就会用“尖担”,一种两端尖溜溜的扁担,把一把把稻谷草、一个个“稻草人”一担担担回家,垛码在院外,垛码成一个个圆落落的城堡一般,留着喂耕牛。我们喜欢村里院外垛起来的稻草垛。乳房一般饱满鼓胀巨大的稻草垛,在月光里、黑夜里,都显得很神秘可爱。在月夜里,我们喜欢,躲在一个个稻草垛间,捉迷藏。但是,我们不喜欢“尖担”,不高兴稻草人被大人们担回家,因为等到稻草人都被大人们担回家后,他们就会赶上水牛,扛上犁耙,来翻犁南山田了。大人们也可能直接把稻谷草一把把垛在田埂上,也是垛码成一个个圆落落的城堡一般,然后就开始驾牛犁田。每一年,几乎都是我们才高兴了没几天,才挖了几天荸荠,大人们就赶着水牛,扛着犁耙,进南山田来了。于是,我们就急忙赶紧挖,争相朝前去,赶在水牛和犁铧前,去找那一撮撮粗壮的荸荠根茎,采挖那些较大的荸荠。但是,无论我们有多快,一时之间,也不可能把南山田里的荸荠都采挖起来。水牛们力气很大,村里的好多男人,使唤着一驾驾水牛,扶摇着一驾驾巨大的曲辕犁,不用几天,就可以把南山田翻犁个遍。

一卷卷的泥土,像一页页古书一样,被水牛和犁铧翻开,卷到一边,滚到一边。水田深处长久藏着、沉睡着的许多内容,像一个个沉沉的梦、巨大的乡土梦一样,被水牛和犁铧翻出来,晒在了冬日温暖美丽的阳光下。许许多多的荸荠,那么精致可爱的荸荠,也被翻犁了起来。许多荸荠被犁铧划烂了,露出了莹白的荸荠肉。不少荸荠被水牛沉重的大蹄子踩烂了,一片片、一枚枚梨花一般的莹白,很美丽,却叫我们心痛。唯一有点高兴的是,我们可以跟在牛屁股后边,跟在扶握着曲辕犁的大人屁股后边,跟在犁铧后边,轻轻松松捡拾那些被犁铧翻犁出来的荸荠。我们用锄头挖,毕竟不容易挖到泥土深处的荸荠,何况晚秋的水稻田里,泥土依然还很粘,会紧紧黏住粘住大板锄或者小锄头。粘上泥巴,锄头就很沉重。要把粘着的泥土甩掉,或者刮掉,都很不容易。这样,我们小孩挖荸荠,就很费力。

我们就争抢着,争先恐后地跟在牛屁股、扶握着曲辕犁的大人屁股和犁铧后边,捡拾这些荸荠。可惜,很多荸荠被犁铧翻犁到了泥土深处,或者被水牛们沉重的蹄子踩到了泥土深处。本来,如果大人们不要来翻犁,由着我们慢慢寻找荸荠茎,慢慢采挖,我们是可以把大多数荸荠采挖回家的。采挖荸荠,我们很有激情,难得地很勤奋,每天一有空,就去采挖,采挖到日落西山,大人们来叫吃饭,还恋恋不舍。没有其他任何事情能够叫我们如此勤奋和执着了。

那时候,我们村的小孩们吃过多少这样的小小红荸荠,谁也不知道。但是,正因为有这一大片南山田,会年年长出甘甜的小荸荠,我们乡村孩子的童年,才都过得那样有滋有味,令人回忆。

现在楚雄栽种荸荠的人家更多了,每年隆冬里,水田枯干,栽种荸荠的楚雄人家,就开始挖荸荠卖了。于是,楚雄的大街小巷,就摆满了一担担、一箩箩荸荠,又红又大,精致玲珑,看着很舒服,十分诱人。这样的大荸荠,干燥寒冷的隆冬里吃,既解渴,又润肺。行人们买半斤一斤提着,一路走一路削吃,或者就蹲在街边,慢慢削荸荠吃,吃够了,吃得满口生津,满口甘甜,肺也润了,心也润了,再接着走。

现在的小孩们比我们更幸福,有那么大、那么好的荸荠吃,可惜现在的孩子大多不爱吃荸荠。

深晚秋的午后,楚雄依然炎热,冰镇荸荠,荸荠蘸蜂蜜,蘸野芭芭窠花蜜,很好吃。

楚雄野芭花蜜

又逢冬至节了,刚好又是星期五,大家都说,今天下午下班后,一定要回家,与家人围炉夜话,烤糯米糍粑吃,在这样寒霜漫天、白霜遍地的隆冬里,一家人温温暖暖围在一起,围着火塘火炉,说说家常话,品尝品尝香香的糯米糍粑,多么幸福啊。

烤糍粑吃,一定要蘸蜂蜜。有人就问,到底哪里的蜂蜜好,说他家里只有大姚县出产的野坝子蜂蜜。我告诉他,其实只要是隆冬这段时间采割的楚雄冬蜂蜜,都是蜜蜂们秋天和初冬采自楚雄各县市漫山遍野的野芭花,都很香甜好吃。

楚雄州各县市、各地的冬蜂蜜,都是蜜蜂们采自秋天初冬山野里盛开的野芭花上。野芭花是野花,遍布楚雄州各地,漫山遍野开放,纯天然,无污染,采自秋冬山野里盛开的野芭花上的蜂蜜,也就都很香甜,都纯天然,无污染。

楚雄彝州的冬蜂蜜,我吃过的,比较好吃的有我老家楚雄乡野村寨产的,有武定县的、双柏县的等等,其中我老家楚雄山野的吃得比较多。据说姚安县的菖河蜂蜜也很好吃。

其实,大姚县人说的“野坝子”,是个地名,那里出产的蜂蜜,叫做“野坝子蜂蜜”,已经形成巨大的市场影响,享誉楚雄州甚至云南省。大姚县人说的“野坝子”,与楚雄人说的“芭芭窠”“芭芭窠花”“野芭花”“野芭子花”,其实根本不同。楚雄人说的,是一种秋冬时节开满山野的野花,其华虽小,颜色也只是淡淡的,淡淡的白里泛着淡淡的黄绿,很不引人注意,却幽香扑鼻,香漫山野。

大姚县人说的“野坝子蜂蜜”与楚雄人说的“野芭子蜂蜜”也不是一回事。

不应该写成“野坝子”,不应该写成“坝”字。楚雄州境内各县市说的这种野花、香料、蜜源、中草药,其实就是芭,应该写成“芭”“芭芭窠花”“野芭花”。另外,芭这种植物,广泛野生,一般无需人工种植,楚雄人一般就说芭芭窠花。

楚雄州境内的野花——野芭花,既是一种普通常见的野花,也是一种乡村土香料、土佐料,更是一种很好的中药。楚雄人喜欢吃野芭花的花穗子,我媳妇他们永仁县的人喜欢拿野芭花的叶子来煮土鸡。近年来,楚雄的山菜馆子,也喜欢用晒干的野芭花叶子来煮土鸡,追求一种土味和野花香。其实,最好就是用野芭花穗子来煮土鸡。当然,野芭花的花穗子,受季节限制,不可能一年四季都有,叶子和茎秆却可以晒干收存,以供一年四季拿来煮土鸡。

这种极普通但又与楚雄人的生活关系不小的香料植物、香草,只有一两尺高。隆冬里,正是楚雄村庄里杀年猪、请客吃年猪饭的时候。此时早晚冷凉,下午温暖,温差较大,其他野花不开,但是山茶花和芭芭窠花却漫山遍野开放。山茶花硕大红艳,但是不太芳香。野芭花细小素淡,却幽香扑鼻。它饱吸山间寒凉清爽的露水,沐浴冬日楚雄的暖阳,就十分清雅幽香。野芭花的穗子其实不小,大一点的,也有手指头那么粗那么长,像柳絮一般,轻盈绵软,像是大地呼吸出来、吐出来的一穗穗幽香、温柔和情思。

秋冬的野花——野芭花,是温暖的花,温柔的花。蜜蜂喜欢温暖温柔的野芭花,每天高高兴兴地唱着歌,忙碌在山野里,忙碌在野芭花丛中。它们从野芭花上采来的蜜,也是温暖的,也是温柔的。此时,温暖的下午,养蜂人打开捂着一把把稻谷草的蜂箱,摇出来的蜂蜜,是热乎乎的,喝一口,透心的温暖,酥酥的,流遍全身心,也甜透全身心。

我老家在楚雄城东边,东山福塔山后边的村庄,这里每年晚秋和初冬,就漫山遍野开放野芭花,一直从山野里开到大路边、村口和院墙下。我至今记得那些日子里,我常常喜欢顺手从路边、村口或者山野里采摘一把花穗较大的野芭花,拿回来,和干红辣椒一起,放进灶坑里的枝木火灰里,烧炮香熟,然后轻轻的拍掉灰尘,揉碎进碗里,做成糊辣椒蘸水,拿来蘸晚秋冬天经冷露霜扎的青菜萝卜,异常香,特别爽口,开胃送饭。

我小时候,家里养过蜜蜂,好几年,开初是养中蜂,据说是云南本土的一种古老蜜蜂,后来是养意蜂,据说引进于意大利。中蜂黑一点,个头略微显得小,繁殖慢,采蜜也不如意蜂。意蜂显黑黄色,比起中蜂来,个头大,繁殖快,采蜜厉害,每一箱意蜂,采割或者摇出的蜜都比中蜂多。中蜂我们家养到过二十来箱,后来被我父亲卖了,换成养意蜂。意蜂养了几年,发展到五六十箱。那时候,我家割过很多蜂蜜卖,也摇过很多蜂蜜卖。

秋天里,野芭花开遍山野。她是我最喜欢的一种野花,素淡清雅,默默无闻,不引人注意,却香遍山野,香遍荒山野岭

。路过山野,只听见一片嗡嗡声,走近一丛丛密布的野芭花,蜜蜂们欢快忙碌的声音很聒耳,很吵闹。一只只蜜蜂,在空中飞来舞去,在野芭花间低头俯身忙碌,在花间一个个屁股翘天忙碌着。很喜欢那些吮吸花蜜的可爱小身影。

那时候,我吃过很多热乎乎、甜蜜蜜的野芭花蜜。我爱吃野芭花蜜,不爱吃春天的油菜花小麦花蜜,总觉得晚秋隆冬里的野花蜜比庄稼花蜜好吃。我还吃过不少野芭花粉,用来兑着花蜜喝,口感极好。我那时候不知道,野芭花蜜和花粉很能提高机体免疫力,延缓衰老,美容养颜。

楚雄广种油菜,油菜花香得很,也漾满花蜜。每年春天里,油菜花盛开,蜜源丰富,蜜蜂们欢快又忙碌,蜂房里就都储存了满当当的花蜜。此时,我们家都要采割或者摇一次春花蜜。当然,春天里,楚雄山野野花更多,蜜源很多,春花蜜里也有大量是从野花上采来的,也有清苦芳香味道,很好吃。

我家里,每年都放着一大桶老家冬天拿来的野芭花蜜,也放着我媳妇她们老家永仁县拿来的大瓶小瓶野芭花蜜。武定县、双柏县的朋友们,偶尔也会送我一盒他们本地土产的野芭花蜜。

我怀念童年的时光,怀念我们老家曾经养过中蜂、意蜂的那一段日子,怀念在美丽的老家乡村生活的那一段美好日子,所以收到土产蜂蜜,特别是白霜满地、寒霜满天的寒冷隆冬里,收到乡间带来的香甜蜂蜜,总是觉得心里很温暖。不为吃,就那么放在家里,无论出门还是回家,看一眼香甜的蜂蜜,心里就觉得很温暖,很甜,就会想到寒凉的晚秋初冬老家山野开放的野芭花,漫山遍野,清香清香的,苦香苦香的,十分好闻,十分招蜂引蝶,就会想到十冬腊月里老家山野开放的山茶花,火红火红的,温温暖暖的,硕大艳丽,浪漫脱俗。

楚雄的野芭花蜜,清凉清香,甘甜养阴,润肺祛痰。我的好几位老长辈,长期吃野芭花蜜,据说从来没有口痰,也不咳嗽气喘。

其实,楚雄州境内,山山岭岭,几乎都密布着各种各样的野花。春天就不用说了,单说冬天,楚雄各地,各种各样的野杜鹃,大树杜鹃、小杜鹃,各种各样的山茶花,都盛开于隆冬,都艳丽迷人,都有蜜汁。隆冬楚雄各地的午后,都很温暖。很多北方的养蜂人、外省的养蜂人,都用大汽车把蜜蜂们拉到楚雄来过冬。采自这些美丽野花的冬蜜,其实都很好吃,清雅甘甜,生津降火,润肺祛痰。

我不胜酒力,但是有些时候又不得不应酬,吃醉了酒,胃疼头疼,全身难受。煮葛根汁,兑楚雄野芭花蜜,解酒效果极好。我吃醉了酒,只要家里晒得有葛根片,有一瓶野芭花蜜,我就一点不担心。酒后回到家,马上煮葛根汁,泌出葛根汁前,舀一勺野芭花蜜兑进去,略微清苦,泛出丝丝甘甜,口感极佳,热乎乎吃下去一小碗,很快就不头疼不胃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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