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中有一句俗话“一个医生在紫溪山区行医,只要带上点阿司匹林,三个月不用回家取药”,说的就是滇中紫溪山区草药丰富,只要在背篓里带一把小锄头,就可以一边行医,一边沿路采挖草药。
滇中还有句俗话说,紫溪山区,一屁股坐下去,至少可以坐着三棵草药。甚至有人说,滇中的地面,随便拔起一颗草,都有可能是很好的中药。
童年时,中草药与我们的生活关系很深,我采挖过很多中草药,熟悉很多中草药,吃过很多中草药,能够健康成长,能够活到大,与密布滇中的中草药有极大关系。童年的记忆,乡村的记忆,就是一部与中草药关系密切的记忆,而且弥久愈新。我感恩滇中的中草药,记忆里满是草药香。
金银花,金黄,银黄,纤柔高雅,很漂亮,是一种柔性的、女性的植物。每次想到她,我总觉得她是一位女孩子;每当想起她,总觉得似乎是想起了家乡一位久违的漂亮乡村女子,想起从小青梅竹马的那个村女子。把她拿来做药,我总觉得很有些可惜,有些残忍,有些于心不忍。
她长在山坡或者田埂上,附着在荆棘或者山茅草身上。初发出地面的金银花藤,柔柔的。我总觉得她是躲在山茅草从中或者是地面下的某个淘气女孩子的细舌头或者细细手,那么突然伸出来,送给人一种温柔,一种春天的温柔,一种春天的细细纤柔腰肢,然后随着微风吹过,她突然又收缩回她的细细舌头,或者细细手,细细腰肢。
每年三月里,金银花开放,一直要开到夏末。
三月干燥,田埂上,山坡上,好像感觉不到一丝水汽,呼吸不到一丝水汽,又骄阳似火。但是,只要有金银花水灵灵地开放,柔柔地张开她们娇嫩的小嘴巴,只要能见到她们湿润、纤柔、娇弱、苗条的身躯,整个干燥炎热的滇中世界,立刻显得不再那么火热,不再那么干燥了,甚至有些湿润感觉,凉柔感觉了,热烘烘的空气好像也不再那么热,好像还有了水汽弥漫开来,氤氲开来,扑面而来,整个脸上就好像一张纸被水洇开来一样。
喉咙痛,感冒咳嗽,我们都会去采摘金银花回来泡水喝。
去上学,或者去放牧牛羊时,路过山坡,路过金银花攀爬的荆棘刺蓬,我们会采摘金银花。
上学路边,沙溪边,芦苇和荆棘长得莽莽苍苍,荆棘刺蓬里串了密密麻麻的金银花藤蔓,好像是为荆棘刺蓬满头缀饰了奢华的花环,金黄、橘黄、银黄,煞是迷人好看。
我们那时家里很贫穷,生病没钱去医院看,去大队赤脚医生那里看,收费便宜一些,不过也舍不得去看,除非是发高烧不退。即便是发高烧,父亲会瞒着我们,去老四合院里、老屋里找一只什么大蜘蛛,擂碎了兑水给我们喝下。这样往往就可以退烧。
如果是金银花开的春末夏季,或者有金银花叶子的季节,我们就自己去采摘金银花或者金银花叶子回家泡开水喝。
离我们家最近的金银花,在村外西山脚下,我们家的一块菜地边,有时感觉喉咙痛,去摘菜的时候,我们就会顺便摘几茎金银花,开放的花朵或者小小的花骨朵都行,拿回来泡水喝;也可以扯一茎嫩嫩的金银花藤蔓泡水喝。
金银花骨朵绿色,临近花开,转为淡绿色,泛出淡淡的金黄、银黄,逐渐转为纯然一色的金黄,银黄。
看金银花成熟的过程,觉得她也像极了一个青涩瘦弱体子单薄的乡村小女子,由青涩到成熟的过程,虽然纤弱单薄些,不过照样能够逐渐成熟芬芳,美丽绽放。
没有金银花,不是喝了无数金银花,我们这些乡村子弟无法成长起来,健康活到今天。美丽的金银花,她牺牲了她的美丽和生命,却为我们消炎解毒,治疗感冒,治好了我们的一病又一病。没病时,我们把她用来泡开水喝,微苦又淡淡甜淡淡香,在炎热的盛夏,喝着她,心里烦躁的我们得以心静,得以心里凉爽她陪伴我们走过了一段又一段寡淡乏味的乡村孤寂时光。
现在进城了,我依然感念金银花。偶然的机会,我发现师范学院坡下的一户人家,虽然已经被城市包围,但是由于居于半坡上,既不靠上,也不靠下,得以保存了一院落古雅沧桑的黛青瓦房,在院子里,竟然有两大蓬金银花,每年春夏都要爬满半面瓦墙和门楼,蹿上屋瓦,把一屋瓦金黄、银黄、娇弱、纤柔、湿润的美丽奉送给城里的人们。这样的人家肯定还保留了一腔乡村人家的古朴高雅,保存了一腔欣赏金银花,以金银花为伴的雅逸脱俗情怀。
和瑞祥农贸市场边的一户人家,竟然也在大门旁栽种了一蓬金银花,金银花爬满大门,一位老奶奶,在大门外、金银花下卖一些腌萝卜、腌橄榄之类的小食品。每次走过,我都要看看她们家的门楼和爬满门楼屋瓦的金银花。一天,我跟老人买了一碗腌橄榄,坐在她们家门楼下,一边欣赏她们家的金银花,一边吃橄榄,一边与老人说话,说她们家的这一蓬爬满门楼的金银花。
这样的人家,守住这样一蓬金银花,就守住了一种乡情,一种古朴,一种高雅。
很喜欢这样的金银花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