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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继聪

鲁迅文学院学员

散文
20200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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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继聪:我爱小麦

我爱小麦,因为我婴幼儿时代,几乎每天都是吃小麦黑面糊,可以说,我是吃小麦黑面糊和小麦面长大的。

我出生于七十年代初,那是经常吃不饱的年代,缺乏营养的母亲生下了我,却没有奶水给我吃。那时候小城还没有奶粉,没有麦乳精,即便有,贫穷的农家,平时小孩生病,都是找生产队借钱去看病,年年分红,我家都超支,哪里有钱买东西给我们小孩吃呢?父母亲就舂米浆熬煮给襁褓中的我们吃,或者熬煮黑面糊给我们吃,吃得最多的,就是黑面糊。

每年夏初收割小春作物小麦等等,都正逢雨季来临,收割回来的小麦,放在晾晒稻麦的晒场上,或者刚好打下来,但还没晒干,突然下一场雨,捂着了,就容易出芽。成熟的金黄的小麦,还在地里,还没收割,一场雨来,有时甚至就会在麦穗上发芽,发成一穗穗麦芽,碧绿碧绿的,虽然美丽可爱,却叫我们农村人心痛得很。

没淋过雨,没出芽的小麦,白亮美丽,村里舍不得留下来分给村里人家,都送进城里交公粮,或者卖余粮了。留给村里人自己吃的,往往就是捂黑了的出芽小麦。这样的小麦,磨出来的面粉就很黑,熬煮出来的面糊,就是黑面糊,看着就黑糊糊的。当然,麦面糊本来就容易粘锅底,很容易熬煮糊。黑面糊,那时候我吃着觉得很香甜,如果是现在的孩子,可能不敢吃。

据母亲说,可能就是因为小时候吃过很多黑面糊,所以我的牙齿才会到现在都还这么黑。我的牙齿确实至今都很黑,叫我我想尽办法都刷不干净看来真的是因为婴幼儿时代吃过不少的小麦黑面糊。

我一推敲,我的皮肤也总是这么黝黑,怎么洗都洗不尽黑色,大概也与吃过不少的小麦黑面糊有关。

小麦与我注定有扯不断的缘分。

婴幼儿时代,我一饿,一哭,即便是半夜三更,父母亲都是赶紧爬起来熬煮黑面糊给我吃。有一天深夜,我饿哭了,父亲爬起来熬煮黑面糊给我吃,一不小心,炉子里的火星飞溅进了我的右眼里,烫得我大哭。父亲被吓着了,以为我的眼睛被烫瞎了。这个烫伤的伤疤,至今还是一个黄黑的大斑点,留在我的右眼白眼仁上。

长大后,我早已很少吃面食了,可是我与小麦之间的缘分竟然还是扯不断。我明白,今生无论走到哪里,无论是穿布鞋的童年,还是穿皮鞋的今天,小麦都将与我同在。在我的人生画卷里,小麦都永远是我的美丽背景。

小麦,这种庄稼,这种植物,一点都不张扬,个子矮小,开花也细小、羞涩、含蓄、隐忍,花香也是淡淡的,同样很平凡隐忍,无论其美丽还是花香,都很容易被人忽视。作为个体,小麦长得朴素,穿着朴素,花朵不花哨,不迷人,看起来,也似乎不美丽,也似乎不太香。但是,作为一个庞大的群体,小麦和小麦花,都很美丽,是一种由大朴素、大隐忍汇聚而成的惊人美丽,小麦花也很芳香,是一种由大平凡、大朴素、大淡泊形成的惊人芳香。

想起小麦,我就会想起我的老外婆。种了一辈子庄稼的老外婆,平凡得也如庄稼里的一株小麦。一辈子种小麦的外婆们,也是一生都渺小、羞涩、含蓄、隐忍、平淡、朴素的,却同样也是汇聚成了惊人的美丽、惊人的芳香。

童年的我,也是吃着外婆烙的草帽一样大的香甜麦苗烙饼长大的。每年粮食青黄不接的时候,只要小麦一灌足浆,稍稍有点饱绽,外婆就会割一抱青小麦回来,一穗穗、一粒粒勒下来,给我们烙青麦烙饼吃。外婆烙的青麦烙饼,香,香得我至今齿颊芬芳。想起外婆烙的青麦烙饼,我至今会流口水。外婆烙的青麦烙饼,大,大得比一顶最大的草帽还大,我一个人,还吃不完一个这样的大烙饼。那时候我们经常半饥半饱,拿着外婆烙的这样一个青麦大烙饼,那种温暖,那种踏实,那种满足,那种幸福,无以伦比。

长大后的我,并不爱吃面食,外婆也早已作古,我也早已进了城,很少有机会见到麦浪滚滚的麦田美景了,早已很难闻见麦香滚滚扑鼻而来了,可是我对小麦、对老外婆的感情并没有断。小麦好比我的外婆,稻米好比我的母亲,在没有母乳吃的时候,我是吃黑麦面糊熬过来的,在母亲还没回家的一个个深夜里,我常常是吮咂着老外婆的老瘪奶坦然地、甜甜地进入梦乡的。乡间村巷里忽然传来的恶狠狠的狗吠声、恶狠狠的猫头鹰叫声,甚至猛烈的风声,总是会叫我心惊胆战。没有含着老外婆干瘪的、沟壑和皱纹纵横的老瘪奶,我就无法安静坦然地入睡。

现在,我越来越怀念吃黑麦面糊的美好年代,越来越怀念吃青麦烙饼的美好年代,越来越怀念我的老外婆。慢慢的,我越来越想吃面食了,甚至还想吃一碗黑面糊,想吃一个黑面馒头,想吃一张青麦烙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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