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继聪：最爱庄稼蔬菜瓜果花

总有人问我最喜欢什么花。一时还真说不清。我出生于乡间，长于乡间山野，一介村夫村汉，赏花的品位境界在某些人眼里肯定不高。说真的，我其实是不爱什么大富大贵的牡丹、脱俗的君子兰等等花中尊贵者的，我其实是极其偏爱乡间山野里那些土土的花的。那些极其普通、极其平凡的村花山花野草野花，其实极其像我，像我这样的地地道道的村夫村汉。也只有这样的土土的山花村花野草野花，与我这样的村夫村汉生活在一起才极和谐极融洽、也快乐开心。

村花山花野草野花，庄稼蔬菜瓜果花，我都爱。其中，我又比较偏爱梨花、向日葵花、油菜花、稻花和蚕豆花。这是乡野村落间极其常见的几种花，极似我熟悉得如同熟悉脚趾头的那些乡村女子，她们极土气，但是在我这样的村夫村汉眼里，同样很美丽，美丽得不输于城里人眼里的富贵艳丽牡丹芍药西施等等。正是这样一些极其平凡普通的村姑村女子，正是这样一些平凡普通的村花山花野花庄稼蔬菜瓜果花，陪伴着我从一个土得掉渣的乡村小孩成长成了一个健康快乐的村夫村汉。

向日葵，是我最最喜欢的花。她最平凡寻常,一到夏秋雨季，就开满乡野山地，开满苞谷地边，开满菜园菜地边，开满辣椒地边，也最艳丽硕大,大得如盆子，如盘子，如乡野女子的大脸盘。随时随地随处见到向日葵，她都是笑眯眯的样子，很阳光，很灿烂，很迷人，总能够把心情阴郁忧郁的人心里荡涤得干干净净阳光灿烂的。她从来不抱怨、不埋怨人们和世界。人们把她当主角，种满一大块地、一大面山坡，她也不骄傲。人们把她当配角，点种陪衬在苞谷地、辣椒地、菜地边，她也不悲观厌世，同样拥有阳光心态，每天以笑脸迎接朝阳，以笑脸回报世间。无论内心多么阴郁黯淡阴冷凄凉的人，到乡野庄稼地深处走走，看看满山坡满乡野的向日葵，心里总能够阳光灿烂起来，温暖起来。待到秋熟,向日葵就把一盘盘的香甜奉献给世人。近年来有说法，说向日葵是最能够吸收泥土里和空气里的有毒物质的花，向日葵籽含有较高的有毒甚至是致癌物质。看来她是用自己娇嫩的身躯，为世间清除了大量毒素，真的是伤害我一个幸福世间众多生命的花。栽种满向日葵的乡村山野里，不仅因此更加美丽迷人了，也更加空气清新无污染了。

油菜花，也是乡间极其常见极其美丽的一种庄稼花，不仅油用价值、经济价值极高，而且观赏价值也极高。目前，每年三春时节，全国各地都竞相办油菜花节，许多油菜花节已经办得越来越好，很有名气了。

我儿时，我们老家乡间，每年秋收后，几乎家家都抢节气播种油菜籽。等到春节前后，每一个田坝，每一个村庄外，几乎随处都可见金黄美丽的油菜花，开满香喷喷的油菜花。于是整个乡间蜂飞蝶舞，热闹起来，欢快起来，甜蜜起来，热闹、欢快、甜蜜、香甜得人好像也新起来、年轻起来、飘起来、飞起来、阳光灿烂美丽起来。我们简直就是生活在油菜花的海洋里，被油菜花的织锦包围起来，缠裹起来，被油菜花的金黄美丽香甜浸润透了。深夜里，村村寨寨，满院子满卧室都流淌飘溢着油菜花的味道油菜花的芳香。油菜花的味道，浸透了我的乡村生活，浸透了我的乡村童年少年青年时代，浸透了我的乡村记忆，使得我至今依然醉卧在油菜花香的记忆里。我儿时，家乡的油菜地里会长出很多三叶草苦草，我们常常背着大竹篾花篮去拔草，拿回来喂牛。我们常常在油菜花地里钻来钻去，在油菜地里嬉戏，追逐蝴蝶。很快的，我们衣服甚至头发眉毛上都沾满了花粉花蜜。在一枝枝油菜花上忙碌着的蜜蜂们，有时候会落到我们身上，有时候会螫伤我们。从油菜花地里钻出来，我们往往就满身浸透了油菜花香，衣服上头发上都可能粘着几朵金黄美丽的油菜花。

稻花细小，开放得极其隐忍，极其不张扬，但是每年酷热的盛夏里，人们都在躲避酷暑，寻找阴凉，而她们炙烤在骄阳下，扎根在风雨泥泞中，悄悄地芬芳着，芬芳了整个南国大地，甚至也芬芳了北国很多地方，把一丝丝阴凉婉约和淡淡的芬芳悄悄送给世间，待到秋天，就把香喷喷的稻穗稻谷大米奉献给世间。不计其数的稻花，汇聚着她们淡淡的芬芳，就汇聚成了浓烈醇香的稻花香的溪流海洋。稻花卑微渺小，但是凝聚在一起，就成了浩瀚伟大。我爱稻花，不仅因为稻花香，稻花卑微而又伟大，极其酷似我们南国的女子，而且更主要是稻谷稻米是我们南方人甚至可以说是绝大多数中国人的主粮主食。稻花的精神和血液营养，早已经浸入了我们一辈辈南方人甚至是国人的血脉骨骼里。稻花们的基因，稻米们的基因，也深深浸入了我们的血脉骨骼里。

蚕豆花开放得也很不张扬，也绽开得极隐忍隐逸羞涩，花朵不大，好像永远羞涩、永远不敢尽情张开的样子，永远像处女一样将开未开，像一只只蓝白色的羞涩小蝴蝶，撮着双翼，深藏在蚕豆枝叶间。她极不像向日葵。向日葵永远率性尽情开放，坦诚坦荡乐观张扬，天生一副乐观达观派豪放派的样子，永远给人阳光靓丽和灿烂。但是，蚕豆花好像属于忧郁浪漫派，乡间的多愁善感姑娘，永远撮着淡淡的忧伤和惆怅。这或许是因为蚕豆花开的初春，乍暖还寒，甚至会发生倒春寒，蚕豆花才只敢撮着双翼，微微飞翔，且有些淡淡的忧伤惆怅。我爱永远满脸阳光的向日葵，也爱结着淡淡的忧伤惆怅的蚕豆花。

在常见的庄稼花里，小麦花是最不起眼的一种，她开得极其素淡，淡淡的白，淡淡的香。如果不细心的人，极不容易注意到她。可以说，小麦花在乡间、在庄稼花里是最低调、最隐忍、最不张扬的一种。她与大胆开放、率性张扬尽兴开放、乐观豁达的向日葵和油菜花截然不同，因此她让人感觉别有一种风韵和美丽。我同样喜欢这种在低调、隐忍和最卑微里美丽开放着的小麦花。小麦花一般开在高山地区贫瘠冷凉的山地里，但是她从来不悲观不厌世，照样快乐地悄悄生长、开花结果，等到青黄不接的时节，就把香喷喷的麦粒奉献给世间、奉献给别人。人类可以吃她，鸟类也可以吃她，牛羊也可以吃她。多么伟大的小麦花！

我家乡云南楚雄属于红土高原，连绵起伏，全是大山，只有山间山缝隙里有些小坝子小盆地。高山地区，山多地少，气温又偏低，广泛种植的是苞谷洋芋南瓜等等。我很喜欢山地里一望无际的洋芋花和南瓜花。

洋芋花蓝汪汪的，紫蓝紫蓝的，蓝得醉人。楚雄的地面海拔有将近一千八百米高，高山地区海拔就有三千米左右，这里的山、山地，离蓝汪汪的天空很近很近。蓝汪汪、纤尘不染的天空，绿莹莹嫩秧秧的洋芋苗，紫蓝紫蓝、纤尘不染的洋芋花，真的是超尘绝俗的美丽，震撼人心的美丽。看一看楚雄哀牢山、乌蒙山区的天空和洋芋花，心也就慢慢被洗涤得纤尘不染了，心里的浮躁喧嚣、烦闷无奈、寂寞孤独、悲观沮丧等等，全都没有了，人就慢慢变得乐观起来，昂扬向上起来，有劲头儿起来，对自己、对别人、对世间重新充满了爱。楚雄山区人，喜欢种植洋芋，喜欢吃洋芋，喜欢看洋芋花，人也就极其乐观开朗豪爽豁达。在山区人家火塘里的木柴火灰里烧焐出来的山洋芋，香脆绵软，口感极佳。在火塘上吊着的吊锅锣锅里焖洋芋腊肉火腿饭，极其鲜香爽口，焖腊肉火腿鸡枞洋芋饭，更加香甜好吃。

云南人楚雄人爱在山地山田埂上栽种南瓜，也极其爱吃南瓜。地埂上、山坡上、山地里金黄的南瓜花，硕大美丽，无论是顶着小瓜瓜的雌花，还是细瘦高挑的雄花，全都开得很阳光开朗、很艳丽灿烂。它们没有因为被栽种在贫瘠的山地里山坡上，就悲观绝望，更没有因为自己无法结果，只能为别人服务，就蔫头耷脑、一蹶不振。它们高高兴兴，生机勃勃地在山地里生长起来，并且团结合作，把南瓜花的美丽芬芳甜蜜、把甘甜的南瓜奉献给人们。

从小爱吃洋芋老瓜新鲜苞谷，爱在火塘和烤烟棚炉灶坑洞的柴煤火灰里烧焐新鲜洋芋苞谷吃，爱炖老瓜吃，这也是我喜欢洋芋花、南瓜花、苞谷红缨的原因之一。

乡村山野里出生，乡间山野里长大的我，天天吃的就是这些庄稼花结的果，吃的就是这些蔬菜瓜果，每天可以看到欣赏到的花，也就是这些庄稼蔬菜瓜果花，陪伴我长大的，也只有这些土土的庄稼蔬菜瓜果花，亦如陪伴我长大的只有我们村和附近各村的那些村姑。那些城里人家栽种的高贵花木，譬如牡丹什么的，那些城里都市里的洋气高贵姑娘小姐们，都离我很遥远，与我无关，所以，我一直偏爱庄稼蔬菜瓜果花，亦如偏爱乡间那些曾经存在过和现在依然存在着的、离我很近的村姑们，一直对它们和那些村姑情有独钟念念不忘。

这些庄稼蔬菜瓜果花，很土气，登不了大雅之堂，不适合插进高档花瓶，不适合栽种在高档花盆里，它们只能栽种在乡间山野路边，如果进城，最多能够待在门外花圃花坛里，它们需接地气，离不开地气，也上不得台面，进不得豪宅“大观园”，它们习惯了待在山间乡野路边，在那里，它们开放得自由自在、生机盎然、美丽大方、阳光灿烂。我喜欢这些乡间山野里土里土气的山花村花们。

别人家嫌庄稼蔬菜瓜果花土里土气，嫌栽种庄稼蔬菜瓜果土气，我们家却独爱在阳台花盆里栽种庄稼蔬菜瓜果，不得不身在城里都市，眼睛却可以看见庄稼蔬菜瓜果花，心却可以随着庄稼蔬菜瓜果回归乡野，多么幸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