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继聪：采药

“非典”没来，消息传来，小城人人惊恐，竞相抢购预防“非典”药物。

先是竞相抢购板蓝根，于是两三天之中大大小小药店的复方板兰根片和板兰根冲剂被抢购一空。平时两元多钱一瓶的板兰根一下卖到五元多一瓶。据说省城已卖到了三十多元一瓶，而且几天前已卖绝。

我一向对传言不迷信不盲从，想那香港、深圳等发病区离小城怕不止千里，小城乃至全省又处于西部边陲，很少有人到广东、香港去，外边也很少有人来，天高地远，“非典”怕难以传来；况且那么可怕的“非典”，如果是用普普通通的中药板兰根就可以预防或治好的，那么各大媒体和人们就不会把它说得那么可怕。

想是那么想，到底禁不住胆小的妻子的危言耸听和催促，于是我花了整整一个下午，骑车跑遍了小城的大小药店，终于在城北郊的一个不为人注意的小药店买到几瓶，打算分送些给亲戚朋友。

还没送出，又传来板兰根不管用的说法，打开电视一听，也好像是说预防效果不确切。

有一天开会，一个副校长说，小城人竞相抢购预防“非典”的中药，大家近两天最好去开两服回来煨吃，管它有效无效，吃总比不吃好。

我付之一笑，没放在心上，回家跟妻子随便提了一下，她却很认真。

我在妻子再三敦促下，到州中医院去开两服预防的中药。去后一问，说不再挂号。问为什么，说头天医生开的处方尚有一百多个没抓药。我一看，药房窗外真的等着一两百人。我尚不信，找到一位熟识的老中医，他说真积压有一两百个处方未抓到药。不过，他给我开了个处方，说明天到药房看。

我拿着处方到药房一问，说很多药已抓完，药已不齐，抓不足医生开的味数。问什么时候来药，说等几天来看，不过估计一两天不会到。

我很诧异，一看药方，无非是些常见药：芦根20克、银花15克、连翘15克、蝉蜕10克、僵蚕10克、薄荷6克、生甘草5克。

我想，平时开中药的人很少，医院的开完了，那外边药店总有吧。于是骑着单车又跑遍了全城所有卖中药的药店，但都说药已抓不齐。有的卖药人跟我开玩笑说：“你才睡醒吗?人家几天前就开始抢购了，我们这儿每天都要卖出几百服，我们都快累死了”。

药虽不齐了，但仍不断有人像我一样到各药店问。问什么时候来药 ，有的说等几天来看，有的说不知道，省城都缺货，可能短期内不会来货。

我一问，各药店主要都缺银花和芦根两味药。一想，家乡山野有啊，别的不敢说，这两味药家乡倒真是很常见，应该可以采挖到。

于是，就在周日骑车赶回老家去采挖。老家在小城东十多公里，回到家时已是午后，匆匆吃过午饭，便问父母亲哪里有芦苇。他们说你问这干什么，我说挖芦根来预防“非典”啊，他们说小河沙溪边多得很啊。

我想起来，小河沙溪两岸当真长有很多密密麻麻的芦草芽，河边的田埂山坡上也都长有很多。童年时，一到秋天，我们常去采洁白美丽的芦花来玩。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我们还曾采过很多干枯的芦秆来计数，我们的书桌里和书包里都放有不少芦秆。我们的数学启蒙老师张林让我们都得采几十根芦秆。我们把它折断成一样长，整整齐齐放好在书桌里，我们把它叫“小棒”，张老师也采了不少芦秆。张老师就用芦秆“小棒”教我们识数，启蒙我们学数学。小棒在我们手里起起落落，碰撞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在轻松愉快中，我们学会了计数。

可是这芦草芽的根就是中药“芦根”吗?我尚不敢信，遂去问邻居大爹，他年轻时当过赤脚医生，常上山采药。他告诉我，“芦根”就是芦草芽的根。

于是我扛了一把大板锄，让八岁的小侄女蓉蓉提了个小箩，陪我到沙溪小河边去挖芦根。芦苇长得密密麻麻芊芊莽莽，芦根却不好挖。河边多石子，芦根串入石缝间很深。锄头挖下去，容易碰上石头，震得手很痛。当时天太热，我挖芦根，侄女捡。她担心芦苇丛中有蛇，想溜到河边去玩水。

芦芽倒是好采。我们小的时候，每年外婆都会采芦芽来舂糯米糍粑给我们吃。

将近一个小时，挖到半箩芦根。于是又顺着溪边和田埂山坡采寻银花。家乡人叫它金银花，刚刚抽出花朵，但尚未开放。我看可能还需十天半月才会开放。金银花多长在灌木荆棘丛中，它的藤串在其中，很难采到它的花。山坡田埂春季夏初干燥，金银花藤细瘦稀疏。河边潮湿，金银花藤长势茂盛，串得荆棘灌木丛密不透风，藤芽肥壮，花朵肥大，开花时白中透黄，高雅迷人。

我正打算回家，过几天再来采，可侄女说，等到开花早被别人采完了，况且到那时我可能没空回家。金银花虽未开，但花骨朵和藤都可做药，不如就采些回家。我想到自己教的学生即将参加高考，侄女说的不是没道理，于是怀着惋惜的心情动手扯金银花嫩藤和未开的青绿花朵。不多一会儿，就扯到冒尖一箩。

我把它们带回小城，洗净，晒干，陆续泡开水吃了不少，剩下的如今还包在几张报纸中。

记得我们小的时候，吃热了，热感冒，咽喉痛，没有金银花时，也是扯一把它的藤叶来泡水喝。

妻子老家房前屋后长满薄荷，为了预防“非典”，我们便常常采些来或凉拌或烧汤吃。

不久，又传来消息，各大媒体报道，所谓预防“非典”的药根本不能预防“非典”，只起预防感冒的作用，感冒期间，人体抵抗能力下降，容易感染“非典”。人们对开回家的或单位统一购发的大包小包中药遂不再迷信，也就不再急着煮吃了。我采挖回来的金银花、芦根于是至今还剩下不少，我也懒得泡吃了。

又听说，最有效的预防“非典”的办法是多参加体育锻炼，增强体质，增强机体免疫能力。于是打拳的、练剑的、跑步的、打球的、散步的，早早晚晚逐渐多起来了。于是我也每天早晚都要打一会儿羽毛球，傍晚还散步几公里，感觉精力倒确实旺盛充沛起来了，心情也很好，对“非典”不再太害怕，不放在心上，有时倒要忘记了，不看电视，几乎要忘记“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