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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继聪

鲁迅文学院学员

散文
20200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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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继聪:燕子项链

每天傍晚,总有很多小燕子飞入滇中这座小城中心,落满大街小巷上空的电缆电线,它们每只间隔刚好够自由转身的距离,十公分左右。我想,这些燕子至少总有几十万只吧。它们在电缆电线上起起落落,吱吱喳喳,有的一群群铺天盖地在空中飞圆圈,似宇宙里不计其数的星球绕着一个中心公转。

天黑定时,街灯亮了,各色彩灯把小城妆扮得光彩照人,妩媚迷离。一条条的电缆电线,似系在城市和街道脖子上的项链,那均匀散落在上的小燕子,就像是自己串上去的一颗颗美丽珍珠,会飞动的、灵动无比的珍珠。我想,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长更美的项链了。没有这数十万只小燕子,偏远落后、人口稀少的这座小城不会显得这般繁华热闹。每一座城市上空都有很多电缆电线,但没有落成长串的小燕子,城市如缠了一道道绞索的囚徒,抬头一望,让人感到一种被缠得即将窒息的感觉,对繁华的城市,熙熙攘攘的大街一点都爱不起来。世上美丽的项链何止千千万万,怎比得上小城上空这一串串有血、有肉、有悦耳鸣声、灵动无比的燕子项链!

任何冷冷的城市飞来这么多小精灵,串在大大小小的街道和你的梦里,伴你度过一个个燥热难眠的、长长的夏秋,你总不会无动于衷吧?会不会想到森林、农村或者溶洞,想到它们有可能飞来的一切地方?然而它们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呢?城市显然并不是它们祖祖辈辈繁衍生息的家园,它们究竟为什么要飞到一个个钢筋水泥的“笼子”外面来呢?

有些稚气未脱的幼燕总渴望找一个可以避风雨的空间,不停地用它们的头往三四层楼人家的窗玻璃上撞,然后扑棱棱地往下落。

我看着这些误入城市深处的燕子,心情时悲时喜,常常无法平静。是不是我们城市的绿化美化已经好到了使隐居山野乡村的燕子动心着迷的程度呢?是不是久居乡野的燕子也不甘寂寞了呢?是不是纯情恋旧的燕子也禁不住红灯绿影、红男绿女的城市诱惑,终于狠心背离故土,误入城市来呢?是不是森林已经恢复得很好,野生动物们得到了很好的保护,大量繁殖,于是,晚饭后飞到城里来散散心乐一乐呢?或许是它们在乡野已经无栖身之地,无以为生,不得不背井离乡,盲目地闯入城市来寄人篱下呢。总之,它们给我带来一种莺歌燕舞、太平盛世的感觉,带来几分欣喜,但也给我带来了几多忧虑。当我去到每一个大大小小的城市,看到车站附近、闹市街边密密麻麻、横七竖八或站或躺着很多破衣烂衫的旧草帽朋友的时候,我也会产生许多诸如此类的疑问。

我看到几幢楼房的二三层楼窗子里有男人伸出半个身子,拿着根什么棍子在驱打欲图飞进他们家窗里的燕子。有些人家的窗子开着一两扇,不知道侥幸飞进去的燕子会有个什么命运。我看到有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腆着个大肚子,举着一根长长的竹竿,在驱打空中电缆电线上的小燕子。地上已经有几只被打死的小燕子,冷漠的行人们在小燕子的尸体上踩来踏去。我忍不住悲悯和气愤,对那凶残的男人说,你知道吗,你这样对待这些可爱的小燕子,天空那一串串项链上就失去了粒粒珍珠?那男人鼻子里哼了一声说,什么项链珍珠,神经病,它们屙那么多屎在我商店前的地上,每天早上费尽力气也很难清扫,还得担心屙在人身上……我无话可说。然而,我每天在小城街上走来走去时,总希望看看空中那一串串项链、那一颗颗燕子珍珠。

记得童年时在我们乡下,人们是很关爱小燕子的。

农村的瓦房,小燕子常常把巢筑在人家堂屋顶上的楼底梁上。很多人家的饭桌往往摆在堂屋里,主人可以一边吃饭,一边与来客说话。这样,楼底梁上的燕子巢往往正对着饭桌。吃饭的时候,可以看到母燕一趟趟飞出飞进觅食来哺育乳燕。当母燕归巢时,嗷嗷待哺的乳燕用劲争挤,有时会把屎屙掉进饭菜碗中,有时也会有一只乳燕失足落下来。我们曾想把我家梁上的燕巢撬掉,祖母和母亲极力阻止,说猫来穷狗来富燕子常来是有福,燕子年年来的人家家运才会兴旺,并要我们把掉下的乳燕送回巢里。

每年春季,小燕子都会准确无误地飞回旧主人家。小燕子是从来不会忘记老家的。偶尔有些人家到春来时没有燕子飞来修筑旧巢,主人心里总会空落落的,有些悲凉的感觉。有那上些年纪的老人,总会站在院里门外向远处的天空张望,嘴里反复念叨“桃花开了,豆花开了,小麦都快收上场了,它们怎么还不回来呢”,干枯的老眼里满是伤悲和期盼,好似思念游子的父母亲挂念儿女早日归来。是另有新家了吗,还是说发生了什么意外?一年一度不得不离去的燕子如儿女一般叫这些老人牵肠挂肚。

1984年,我家盖了新房,祖母首先就想到在堂屋楼底粱下钉一个铁马掌,让燕子有了支点好筑巢。1989年,家中铺了水泥地板,没有了红土铺的地,燕子屙下的屎很难被吸干水分,很难扫,我们又想撬掉铁马掌上的燕巢,但仍旧被祖母阻拦。1994年,二弟结婚,把堂屋装修一新,并且撬掉了燕巢,吊了顶饰。祖母很伤心,看着燕子无家可归,就想在屋外的廊檩上为燕子筑一个新巢,可是此时已很少有人养马赶马车,哪里能再找到个铁马掌呢。于是,她找到几根很长的大钉子,要我找来一架木梯,并指点着我爬上去把长钉钉在屋外檩上,又要我在上面缠绕了许多细篾。

然而,燕子终究没有再回来,祖母也在第二年去世了。如果祖母至今健在,见到此情此景,她会怎么想呢?会不会也像我一样想,赶快打开门窗,为它们筑一个巢,它们一年要为城乡消灭多少蚊虫呀,它们好比城市上空的白衣天使,在不辞辛劳地扫净空中的蚊虫呢。我们不应该把它们看成闯入城市深处的不速之客,就为“屙一小点屎在我们身上”那样的小问题而厌恶它们,打击它们,赶走它们。

如今,乡下很多人家都盖了砖房洋楼,而且年轻一代农民嫌燕子屎脏,不会再像我的老祖母一样在屋檩梁上专门为燕子留个筑巢的地方,也不会在整个春季为等家燕归来而日日大开着门。以后的人怎么理解古诗文中那些美丽的句子呢?比如“燕雀乌鹊,巢堂檩兮”“微雨燕双飞”“燕子剪剪风”“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自去自来梁上燕,相亲相近水中鸥”“燕子去了,有再来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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