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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继聪

鲁迅文学院学员

散文
20200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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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继聪:庄稼秆和老种子

村里很多熟悉的人、很多鲜活的生命渐渐消失了,像种下一粒粒种子一样被埋进了后山坡地,渐渐的,熟悉的他们的音容笑貌也如庄稼般消失了。

最先消失的是大爷爷,然后是二爷爷三爷爷,一直到八爷爷。最后是我爷爷。接下来大奶奶二奶奶,一直到我奶奶。

在我看来,他们就像一棵棵包谷、麦秆、稻秆、辣椒秆、豆藤、瓜蔓一般,曾经在村子里、田地里生活过春夏秋冬各季,走完了造化赋予他们的一个个节气,春风吹拂、甘雨滋润的幸福愉悦,狂风吹打、骄阳炙烤、蚊虫病痛袭击、雷电天灾给他们造成的艰难痛苦,他们都经历过了;招蜂引蝶的美丽青春,蜂飞蝶舞、浪漫馨香的爱情,已化为美好记忆,甚至已渐渐忘记。我的这些祖先们如一棵棵枯干的庄稼秆一般,生命失去了光泽和水分。

此时,上帝是一位最勤劳的农夫,他像当初把我的祖先种在这一片红土地上一样,挥动他手里的镰刀,像晚秋的农民割起一棵棵完成了使命的庄稼秆一般,割断了我的祖先长在红土地里的根。他总有些不忍,却也没有办法,又一茬新的生命得种进地里,吸收着地里的养分长出来。

有些庄稼秆对它们曾经生活过的土地和它们的子孙会恋恋不舍,我的祖母就是这样的一棵庄稼秆。有些庄稼秆对自己的一生感到坦然,为自己曾经活过、爱过、贡献过而满足欣慰,能够坦然面对上帝的镰刀,我的爷爷就是这样的一棵庄稼秆。

我奶奶和我爷爷,不像是两棵包谷秆,倒像是两棵稻秆、麦秆、高粱秆、茄子秆、辣椒秆或者两根豆藤瓜蔓,结出了包括我父亲和我在内的近百颗果实。而我和我的妻子,这一辈子只像一棵棵包谷秆,只能结出一包果实。以后的村人不会觉得祖先像其他庄稼了,他们的祖先我辈,都只能像品种不好的包谷一般,生出一包包谷了,况且政府也提倡少生优生呢。

被村人们割起的庄稼秆,有的被埋入了地下,慢慢腐烂了,有的被堆在地里焚烧成灰,最终都化成了肥料,滋润新的生命了。老了的庄稼人,最后也如庄稼秆一般,被上帝用他们焚烧和埋葬庄稼秆一样的方法一个个处理掉了。

开始的时候,我总以为,被埋进后山坡地里的祖先,也会像种子发芽一般发出芽来,并且结果实,也就是说会有新的生命、新的人从埋下的坟墓里走出来,因为我认真研究过,每一座坟墓都像一间房子一样有一个石门,况且我常见,我们村里的人把一个个洋芋、芋头或其他庄稼种子埋进地里以后,总能发出芽来,可以结出很多新洋芋、芋头或其他果实。

一直到很多老人被埋进了后山坡地,我还是没见有什么新生命从坟墓里走出来,我明白了,他们是播种过一次的老种子,上帝已经播种过一次,我们不能再播种。譬如一个播种过一年、结过很多洋芋子的老洋芋,再次播种了也是不会发芽的。

我的爷爷和奶奶到底是我的亲人,我总希望,他们即便是一粒老种子,也能再次发出芽来,但是事实总让我一年又一年失望。

后来我听村人说,我爷爷的爷爷的坟上被蛇打通了一个洞,破坏了地气风水家运,所以家族到了我爷爷都是单传。我去看过,那座坟上果真有一个锄头把粗的洞,不知道是蛇还是老鼠打的。我感到很疑惑,那个洞依然存在,但是为什么我爷爷奶奶却像高粱稻谷麦子一般,结出了几十粒果实。那么这个洞,老鼠或者蛇,到底破坏了什么呢?最后,我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正是这个洞破坏了地气风水,再次被播种进后山坡坟地里的爷爷奶奶和他们自己的爹妈爷爷奶奶才不能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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