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继聪：收脚迹

在我家乡里有个古老的说法，据说人死之后，他的魂魄会顺着他一生走过的路，把他的脚迹收起来。

一些妇女小孩会因此而害怕。我爷爷去世的时候，我母亲只有二十多岁，我们兄弟三人都才几岁，父亲经常不在家。每每一到晚上，母亲和我们都很怕，有时院里或楼上有点动静，母亲就会和我们一起蒙着头瑟缩在被子里。这时楼上的地板会传来有节奏的咚咚声，很像是谁在楼上走动。有时是呜的一声，像是谁打开了厢房的门。我们总会认为是爷爷回家来收他的脚迹，吓得心惊胆战，担心爷爷一不留神把我们当做他的脚迹收了去。若干年后我终于想明了，可能是老旧松动的木楼板发出的声音，风吹开厢房门的声音，或风吹动檐边的火把梨树枝，拍打在厢房木壁板上发出的声音。

爷爷去世不到一年，六岁的三弟也去世了。母亲总认为是爷爷把三弟当作自己的脚迹收去了，因为爷爷在世时很疼爱三弟，至死还念着三弟的名字，这让当时的我多多少少有些相信人是有魂的，相信人死后魂会回家来收脚迹的说法。人既有魂，世间就有鬼了，丛林山谷里和黑暗处会有鬼，这让胆小的我更怕黑夜，晚上不敢独自上楼拿东西，阴天不敢一个人走过山路去上学，不敢一个人上山去牧牛。

奶奶去世的时候，妻子只有二十多岁，和三岁多的儿子呆在老家。听着长辈们说奶奶的魂可能会回家来收脚迹，她吓得一副可怜的样子，天一擦黑，她就不敢到稍远处的院坝里去上厕所，不敢到楼下的厨房里去舀水，实在不得不去时，她就让我陪她去，而且手抖抖地紧紧拉着我的手，或搂着我的腰。几天以后，我离开老家回市里上班，又是往往几十天没法回家，不知道可怜的妻子如何害怕漫漫长夜。

我的脚是一双大脚，大拇趾长，光脚在地上走，我的脚迹应该很有特色。青少年时代在乡下路上走，在田地里走甚至上山放牛，我都会光着脚走。家乡的地上留下了我无数很有特色的脚印。如今我生活在城里的柏油路、水泥地板上，根本没法留下脚印脚迹。千篇一律、千双万双都一模一样的皮鞋，把一双双各有特色的脚囚禁在其中，好像是故意不允许谁在地上留下脚迹脚印。城市、乡村都在发生着日新月异的变化，那么，百年之后，我们的魂回故乡，能寻找到自己生活过的那一片故土，自己走过的那一片土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