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不断蚕食鲸吞着周边的村庄,二十多年前,城市还只是坝子里孤零零的一小部分,四周满布村庄,比如罗家队、西菜园、府后园、张家村、尹家村等等。现在城市却早已经占满坝子,翻过了四面的小山头,向更远处的村庄挺进了。
我如今住宿的州教育小区,原来是鲁班阁村,在南山雁塔山北麓,原来是偏远的农村,现在早已经看不见田地庄稼,徒有村名了。
立夏、小满、芒种节气前后,雨季来临,雨水落地,可以栽种红薯了。每天上下班,经过海子街、学桥街,总可以看见斑驳陆离古老的屋门前,有几个白发的老头老奶在择红薯藤。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每到这一个节气前后,就要像践约一般萌动一种耕耘栽种的希望,骨子里是不是融进了、流淌着节气的血,为什么还要执著地准备辣椒茄子苞谷种子和这些红薯的母藤?城市里早已经不剩一溜儿空地,他们是要把这些种子播种在哪里,把这些红薯藤蔓栽插在哪里呢……
也许,他们根本没有办法找到一星半点空地栽插。也许只是帮一个乡下亲戚择一下。也许谁的老家乡下还有一溜儿地。也许就只是那么择一下,等过几天还得无奈地把这些择好的红薯藤倒进街边的垃圾桶。也许他们硬是会在高楼林立的城市里找寻到一星半点地缝,栽上几丛红薯。也许还要栽上两三丛辣椒、四五丛茄子,点种一两棵南瓜、七八棵苞谷。倒不一定图她们开花结果,摘来吃,只图个希望,只图个满足耕种收获的欲望,只图嗅嗅泥土和庄稼生机勃勃拔节的气息,只图听听庄稼丛中的虫声,只图看看庄稼丛中蝴蝶蜜蜂纷飞……
但是,单单择红薯藤、包谷种这一件事情本身,却已经使很多念念不忘节气、栽种和收获的老人获得了快乐了,他们高高兴兴地、很快聚集到一起来。
原来的小城很小,街上的人家也大多在城边有地,种点稻谷、红薯、苞谷,秧几塘黄瓜南瓜丝瓜苦瓜,栽几片辣椒茄子青葱番茄洋芋。十几年前,现在市中心的北浦路、开发区、小姑营一带都还是一望无际的庄稼地,还有很多村庄,比如孙家河边、罗家队、张家村、小河口、小姑营、郑家凹等等。州县机关单位人家的子女,还常常到城郊的庄稼地里偷瓜豆、番茄、苞谷、红薯等等,还常常到稻田、水沟、小河沟里捉鱼……
老红薯是立春后秧下的,我不知道秧种在哪里,此时却都已经发了很长的藤蔓。老人们把他们采割回来,小心地把一根根红薯藤蔓选择出来,要选择粗壮的,太细瘦的藤蔓好比先天不足的女子,不能够多发多生“娃娃”,然后小心地掐断为三四个芽、三四个叶、三四个节一段。栽插的时候,埋入泥土中一两节,露着一两节。埋入泥土中的一两节长根须,生红薯,露着的一两节就发芽窜蔓。
在这一个湿润多雨的雨季,只要这些藤蔓一落地,马上就会伸出根须,疯长疯爬满一地。
择摘着红薯藤,老人们肯定想到了童年,想到了偷瓜打枣,偷摘青杏子苦李子,偷挖人家红薯,偷刨人家土瓜,爬墙掏鸟窝,下河捉鱼的童年,想到了青枝绿叶、招蜂引蝶的少年,想到了很多逝去的美好时光,他们的脸上挂满阳光、踏实、满足和幸福……
看着这些老人认真、快乐地择红薯藤,我想到此时乡下老家的亲人们也应该是插完稻秧,栽完烤烟,栽完辣椒、南瓜、茄子秧,在绵绵的梅雨中择着红薯秧了。栽插下的稻秧已经转绿,雨季还很长,亲人们可以放心了,所以栽插红薯藤并不着急,择红薯母藤也就是悠悠的,并不像栽插稻谷秧那样急切忙碌。
我想,只有这些老人和我这样从乡村走进城里来的乡下人,还会保留着这么强烈的一种栽种的欲望,而且历久不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