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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继聪

鲁迅文学院学员

散文
20200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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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继聪:红薯缘

回顾过去的三十多年,我发觉自己与红薯缘分不浅。再想想将来,觉得这种缘分也不会断。童年、青少年和现在,我的生活都飘溢着浓浓的红薯香。

童年,是二十多年前,一个相当饥饿的年代。那时,印象最深的声音就是两种,一种就是天空里轰隆隆的飞机声,那是由于乡村生活单调寂寞,我们向往重重叠叠的山外面的世界;另一种是肚子里咕噜噜的饥饿声。每一天,无论是在上课时,还是在睡觉时,总觉得肚子大多时候都空空如也,饿得很痛,肚子总在咕噜噜叫。我是个好学的学生,从小有远大理想,意志也坚强,但是,如果是在上课时,肚子里惊人的巨响响起来,“咕噜噜——咕噜噜——”不断,也会让我无法静心听老师讲课。晚上睡下后,往往饥饿得难以入睡,睡梦之中,往往还能听到到饥肠辘辘“咕噜噜——咕噜噜——”的声音不断。

就常常记挂着栽种红薯的山坡地,无论是在上课,还是在做农活家务事时,都总在想着如何寻空暇到山坡地里翻寻红薯。于是,每天放学回到家,或者周末,我都会抓紧做母亲安排的家务和农活,好腾出空暇去山坡地。

村里栽种红薯的山坡地,在村南的后山坡上,是一片红土地。每年立夏节前后,雨水落地,这一片后山坡地就都栽种上了红薯藤。只要一栽种下红薯藤,我们差不多就在同时开始了长达一个季节还多的对红薯香的期盼,盼望红薯藤赶快抽芽,发出新藤,然后蓬蓬勃勃地向四面疯窜疯长,赶快结出新红薯,栽种红薯的垄上赶快被不断长大的新红薯胀开裂缝。看着红薯藤一天天窜长,我们的兴奋、激动和幸福感也不断高涨。一到红薯藤长到一尺多长,就是立秋节气前后,我们就差不多每天都要偷偷去看一看红薯地,特别是那些栽种得较早,红薯藤已经长得很长的红薯地。不管是生产队时,还是后来分到互助组时,还是后来包产到户时,只要看见红薯垄上胀开了一条裂缝,我们马上高兴得很,看看四面无人,就会偷偷遛进地里去刨红薯。为了“销毁罪证”,也为了不伤害整棵红薯,让它能继续长,刨完红薯,我们往往都会把刨开的泥土重新埋拢去。这样,大人们也难以发现红薯被我们偷刨过。

刨出红薯,我们往往等不及拿到溪流坝塘里去洗干净,而且我们知道必须赶快吃掉,不能总拿在手里,那会引起别人的注意,于是我们都会匆匆抹掉较多的泥土,然后再在衣服上或者田埂青草上擦一下,或者啃掉红薯皮,或者甚至不啃,就开始急切地享受红薯了。这样偷吃红薯,当然觉得很甜。

乡村人家,喂养年猪是大事,生产队和后来的村里人家,只为了割红薯藤喂猪,所以大多栽种普通的红薯,就是那种很容易长藤子,但是红薯并不太好吃的白心和红心“红薯”。就这样,普通的红薯白薯,却给我们饥饿的童年无限的希望,减轻了我们的饥饿。

其实,如今,再好的红薯,就算是煮熟后十分香甜、十分绵软的黄心、紫心红薯,在我们老家乡村也无人爱吃了,包括小孩子。人家大多是栽种几垄,挑选点光滑好看的送给爱吃的城里亲戚,剩下的就一锅锅煮熟催喂年猪了。

催喂年猪,倒是从来就离不开红薯。一到白露节后,冷露落地,农作物就都生长缓慢甚至不长了,红薯南瓜都一样,而且冬腊月里就得杀年猪,离杀年猪也不太远了,所以收割完稻谷,掰完苞谷,有了空暇,家家户户就开始挖红薯催喂年猪了。

大人们挖红薯,为丰收而高兴,我们却很伤心。挖回村的红薯,都分给了各家各户,剩下的都拿去催喂村里的年猪了,或者是各家各户的红薯,大人们都已经小心收藏起来以防粮食接不上了,我们饥饿时没有地方去偷红薯了,都很伤心沮丧。寒冷的深秋,漫长的冬季,我们尤其觉得饥饿和寒冷。

在沮丧之中,我们还是在找寻着微薄的希望,那就是趁大人们不用小锄头或者大板锄时,偷偷抬出来,拿到挖完了红薯的红薯地里去,翻寻和挖掘大人们挖漏了的红薯。这很不容易,因为当时粮食很金贵,红薯也一样,大人们刨挖时就大多十分细心,刨挖漏的很少。只是有的红薯长到很深处,偶尔刨挖断了一截,或者刨挖漏了一两个,藏在了泥土深处。这零星深睡在泥土里的红薯,我们当然没有办法找到它们。需要等到冬末地气回暖,这些挖漏的红薯萌芽,我们才有办法找到它们。所幸家乡属于滇中,冬末地气就已经回暖,这些沉睡的红薯们也等不得春风了,早早就发出芽来,破土而出。我们就提着锄头,去一块块地里,一个个土垡子旁边翻寻那种有可能是被发芽的红薯胀破的裂缝,翻寻红薯。有裂缝,大多就都能一下刨到红薯芽。可是我们不敢用锄头,怕会挖烂这些很金贵的红薯。我们先顺着裂缝用手轻轻刨开泥土,露出红薯芽,然后才慢慢的、小心的挖,不敢一下子就把锄头挖近红薯,只敢先从远处下锄,慢慢靠近。可是,有的裂缝是蛐蛐的杰作和巢穴,我们惊喜之后,就会很失望,把蛐蛐挖出来之后,就会狠狠收拾它。

经晚秋的冷露,冬季的寒露浸润过的红薯,又甜又脆,口感极好,不要说烧吃煮吃,就是匆匆啃掉皮就吃,也十分香甜,口感极好。那样的日子虽然过去二十多年了,但是如今想来,还觉得齿颊芬芳。

初中时,我远离家,到了乡中学,但是却没远离红薯,没断了与红薯的缘分。

那时的乡中学所在地——官老爷大坝边,现在已经被城市占领,高楼林立,但在当时却是乡村,大片的蚕豆、小麦、油菜、稻谷田,中学是在一个缓坡上,学校后面的山坡向东升高,山坡山头上有一片片松树栎树桉树林,略平缓的地方有一片片的桑树林和红薯地。当我们晚饭后出去背书,第一次发现学校后面的山坡地里栽种有一片片红薯时,我们很兴奋很激动。红薯地是山坡另一面——东山坡下盛家村的地。我读初一时,是一九八三年,家乡刚刚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依然贫穷,加上我们进入了青春期,正在长身体,依然觉得整天肚子饿。我们又爱吃红薯,于是,我们就常常到学校背后的山坡地里偷刨红薯。晚秋的晚饭后,常常揣上一盒火柴,拿上一本书,假装到学校后面的山坡地边背书,趁地里没有村里的农民时,偷偷溜进地里刨几个红薯,匆匆拿到树林深处的山箐里,捡拾来枯枝烧红薯吃。红薯烧得绵软香熟时,我们就赶快用树叶把火扑灭,以防火焰引起别人的注意,然后我们刨出红薯,拍拍灰尘,就开始享用这偷来的美餐。现在想来,觉得很对不起学校附近村里那些栽种红薯的农民,但是我们那时太饥饿,太贫穷,又太年轻,我想他们现在知道了,也应该能够原谅我们吧。

想起偷红薯,除了一丝对农民的歉疚以外,还有一丝美好的感觉,有了这偷窃来的一缕缕红薯香,饥饿贫穷的初中时代才令我觉得美好,令我十分怀念。

读高中、大学时,进了城市,远离了家乡和红薯,我只好梦想红薯香。有时,在食堂的角落里,不起眼的地方,会放着半盆油炸红薯,或者蒸红薯,我会不惜花钱买一份,来重温家乡的红薯香。但是,我总觉得,城里的炸红薯蒸红薯怎么也没有我家乡的新鲜红薯香,总觉得我们在晚秋挖过的红薯地里翻寻到的红薯,我们偷来烧焐的红薯才香。其实,这怕是一个远离家乡的游子的思乡情在起作用,一个远离了童年的人对童年的怀念在起作用吧?

现在,儿子也很爱吃红薯,我为此很高兴。他出生于城里,是地地道道的城里人,竟然也像我一样爱吃红薯。我甚至有点相信那种说法了,觉得这是因为儿子的血管里也像我一样流着爱吃红薯的乡下人的血。我们远离了家乡,远离了乡村,我就怕自己不爱吃红薯了,就怕儿子不爱吃红薯,幸运的是儿子不仅爱吃红薯,还同样像我们一样爱吃苞谷、洋芋等粗粮,这样,我们都可以永远保持一份对乡村和红薯等粗粮的细腻的爱。

每年,母亲都要栽种几垄煮熟后绵软喷香的黄心、紫心红薯,到了晚秋,小心地把红薯挖回家。挖的时候,母亲轻脚轻手,生怕弄破一点皮,像拾掇小孩子一样。担回家后,母亲细心地把光滑的、个大的红薯捡拾出来,一袋袋用麻蛇皮口袋装好,严严地扎起袋子口,叫父亲陆续给我们送进城里来,或者她自己给我们背来,顺便捎来苞谷、豆角、扁豆、老南瓜、辣椒、青菜等等。

儿子确实太爱吃红薯了,有了红薯,几乎不吃饭菜,每天都要让家里煮半锅,一会儿一个,一会儿一个,整天都在吃红薯。金黄色的红薯,不仅喷香,而且颜色诱人,真的是色、香、味都十分诱人,甭说儿子,就是我和妻子、岳父母都很爱吃。

有时想起我们全家都爱吃红薯,不由得一笑,真的是一家子都是与红薯有缘的人,虽然在别人看来,我们的爱好可能都有点土气,却不乏共同语言,共同的生活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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