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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继聪

鲁迅文学院学员

散文
20200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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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继聪:甑蒸饭

大概是由于出生于乡村,我们全家都爱吃甑子蒸的饭,搬进城里生活这么多年了,依然习惯用甑子蒸饭吃。

有一天跟同事说起,他们都说,你怎么这样老土啊,都什么年代了,还用甑子蒸饭。

我知道自己和家人在很多人看来,甚至在很多乡村人看来,都已经是太老土,太落后了。他们的看法,我完全理解。毕竟城里人家早就几乎都不用甑子蒸饭了,乡村人家大多也是用电饭煲煮饭了嘛,何况我们已经进城那么多年。

但是,我们就是习惯了用甑子蒸饭,习惯了吃甑子蒸的饭,也不想改变,不愿意改变这样的喜好和生活习惯了。这大概跟我们是从乡村,从那个家家户户用甑子蒸饭吃的年代走过来有极大关系。我们乡村人,很恋旧,家乡观念太突出,从家乡带来的东西,即便是生活习惯,也舍不得丢弃。

这正如我不习惯用城里的马桶,不仅觉得名字太难听,而且很不愿意用,也根本不会用。我喜欢乡村的茅厕,宽敞,空气好,蹲在里边,好比是蹲在路边坡上庄稼地边,就可以看见外边的山林和庄稼地,不憋闷不紧张,可以一边解手,一边欣赏蓝天白云,鸟鸣山幽,鸡眠树颠,牛羊出村或者归来。每次到别人家或者住旅社宾馆,我都要到外边费劲寻找可以蹲的厕所方便,虽然没有人家和宾馆的卫生间马桶干净,但是我蹲着不憋闷,不紧张,心里舒坦,全身放松。

现在卖的电饭煲,虽然上边还有一台可以取下的甑子(姑且说“甑子”吧,虽然不准确),垫上一层纱布,可以蒸饭,但是很多人家几乎不用。一个是觉得蒸饭麻烦,直接在电饭煲里煮就行了,淘好米,加水,插上电就行了,到煮熟了,水汽焖干,自然会跳闸。用甑子蒸饭,何必那么麻烦呢?另一个是太忙碌了,没有时间等着慢慢淘米,煮米,撇米,再倒进甑子里慢慢蒸熟,然后从大锅里端起甑子来。哪有那么多时间?放在电饭煲里,就可以省心地看书,做作业,或者看电视,做别的事情,甚至可以在去上班前,把米淘洗好,放进电饭煲里,加上水,插上电,然后就去上班,或者放心地外出做其他事情,饭煮熟里,电饭煲会自动跳闸。多省事省心啊!

我和家人知道这些,但就是习惯用甑子蒸饭,虽然生活在城里,却一直像二十多年前进城前生活在乡村老家一样,固执地用甑子蒸饭吃。我父母亲还不习惯或者是不喜欢用电饭煲上搭配着的哪个甑子,自己买了几个大大小小的木头和竹子甑子,比起我们在乡下老家时用的甑子来,自然是小巧精致得多了,但是能蒸下的饭还是足够我们全家吃了。现在生活好得多了,油荤大,蔬菜品种和数量多,人的饭量大大减少了。

以前生活在乡村老家,用的是很大很深的木板甑子,放进一人还远远合抱不过来的大锅里蒸,每天甚至每顿饭要煮四五大碗米,现在足足可以煮两三天了。

那时的土灶比较大,灶台比较高,一边支煮猪食的大锅,比煮饭锅大得多,另一边支着煮饭锅,当然炒菜煮菜也在这个裹里,用很大的锅铲,菜如果少,一锅铲就可以铲尽。

土灶台都很高。我从七八岁开始帮家里煮饭,还够不着把甑子放进大锅里,特别是甑子蒸上汽后,米饭蒸熟了,我手臂太短,够不着端起大锅里水汽蒸腾、又烫又沉重的甑子。只好端一个高高的椅子,放在灶台前,够着手,去端大锅里水汽蒸腾的滚烫甑子。有时一失手,就可能叭的一声,把甑子滑落。只听喀嚓一声,大锅就被咂通了。只听“哧——”的一声,锅底的甑脚水就漏进了灶炉里,浸熄灭了火。我的心里害怕极了。那是个贫穷的年代,乡村人家更贫穷。一口大锅要很多钱,哪里能经常买得起,就是可以去补锅,不仅麻烦,而且也要花费一笔不少的钱啊!母亲不会顾及到心疼我是否烫伤了手,是否熏着了眼睛,却很心疼那口大锅。

用甑子蒸饭,其实确实程序很麻烦,涛米,下锅,煮米,撇米。米煮得太软,蒸成一锅粘粑粑一样的饭团,很不好吃;由于粘黏无空隙,不疏松,甚至可能很不容易蒸熟,极其有可能蒸成夹生饭。父亲要骂我。米煮得太硬,蒸熟后,按父亲的说法,像枪子一般,吃不动,父亲也要瞪我;甚至还很不容易蒸熟。

甑子一般跟木桶一样,由几片很厚重的木板拼接而成,所以很沉重。为了牢固,拦腰用铁线箍个箍,有的也不箍。就算没砸烂锅,没打泼饭,只是刷洗或者端空甑子,一不小心,还是可能失手砸落甑子,甑子落地,骨碌碌滚出去很远,我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甚至可能甑子就砸散成了几块大木片。如果把一甑子饭砸落地,更不得了,那时粮食金贵,母亲一定会狠狠收拾我。那时我太矮小,很多时候,从水汽蒸腾弥漫的大锅里端起甑子,无论多小心,都有可能失手落地,在甑子落下的那一瞬间,只好迅速祈祷,甚至暗暗许愿,求神灵保佑,不要砸烂锅和甑子。

甑子是木板或者竹子制成的,长期浸泡在水里,不容易擦洗干净,我经常负责帮家里做饭,就很头痛。

甑子的盖子,锅盖,其实都是用竹蔑苇草或者棕叶编织成的斗笠状的东西,所以有“云南十八怪,草帽当锅盖”的说法。

用这样的甑子蒸饭,确实不容易,但是我们就是觉得香甜。很怀念那些逝去的、在乡村里吃甑子蒸饭的时光。我一直以为,这是因为米饭浸透了制作甑子的木板或者竹板的芳香,还浸透了甑盖和锅盖的木草芳香。因为甑盖和锅盖,也有竹蔑苇草麦秸或者棕叶的芳香。其实,大概这些只是我们心理上的感觉,只是因为恋旧和怀念家乡的缘故。

用甑子蒸饭,撇米撇出的米汤,很香甜好喝。有时忙不赢煮菜,就吃米汤泡饭,下点腌菜咸菜。甚至光吃干饭,然后喝点米汤,也很香甜爽口。春节前后,黄油菜窜薹,掐一把回来,撇米时候,我们喜欢用米汤汆焖黄油菜薹,凉拌出来吃,爽口开胃。

那些生活在乡村里,用木板竹篾甑子蒸饭的时光,虽然艰辛贫穷,不乏担心、害怕甚至提心吊胆和眼泪,却也不乏芬芳甜美的回忆。

如今,我们把米下在电饭煲里煮着,依然习惯找甑子,洗甑子,准备好筲箕盆子来撇米。

移居城里多年了,父母亲,妻子和我,都还喜欢和习惯吃甑子蒸的饭,喜欢和习惯喝米汤。吃饭时,都准备要喝米汤,也习惯喝米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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