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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继聪

鲁迅文学院学员

散文
20200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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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继聪:怀念真水

上个世纪未,发生了数千万只麻雀集体死于哀牢山区一条山谷的悲剧。听到这个消息,我极为震惊。曾几何时,那叫农人们头痛的麻雀越来越少了。当人们开始怀念它时,它却又大量惨死。千里的哀牢山没能成为它们最后的避难所。

麻雀去了,有再来的时候。如今,又随处可见麻雀了。它们疏疏落落停在田坝上空的电线上,人家的瓦缝墙洞里又有了它们安的家。早晨醒来,又可以听到檐边树上传来它们那熟悉清脆的鸣声了。

燕子去了,也有再来的时候。曾几何时离去的燕子今又来寻找昔日的屋檩做窝了。

从前年起,每年秋冬的傍晚总会有几十万只燕子落满永仁小县城上空的电线。甚至每年秋冬还有数十万只红嘴鸥来翠湖滇池过冬,甚至还有数万只云雀在傍晚聚到楚雄鹿鸣桥边的梧桐树上欢歌。远去的布谷鸟又开始在如烟的雨中一声声地叫;又有喜鹊在人前飞来飞去了。

可是,亲爱的,我问你,我们的清清小溪、潺潺小河,明净湖泊、清甜泉源都到哪里去了呢?真正的水,纯净的水,清彻的溪河泉流去了还能再回到我们身边来么?家乡云南不是简称“滇(真正的水)”么?家乡云南不是被誉为动植物王国么?然而如今放眼所见是混了的金沙江、混了的澜沧江、混了的大怒江和光秃秃的山。一切都已成为叫人难以理解的神话了。

真正的水应该是清彻的,甘甜的,应该是纯洁的,应该是有源头的活水。比如泉流、飞瀑、溪河。

《诗经》有言“砍砍伐檀兮,置之河之岸兮,河水清且涟漪。”多么美啊!我明白了,古人为什么不把黄河叫做黄河,而只叫它河。原来它曾经“清且涟漪”,曾经是一条清彻美丽的河,河边长满“檀”等美丽的树木,森林绵延群山,森林里花开不断,鸟声相连,貉子鹌鹑等大大小小的鸟兽一年四季很容易就能狩猎到。鸟兽们常常到河流边喝清甜的水。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清江一曲柳千条,二十年前旧板桥”,“江清人近月”,“清江一曲抱村流”,“江流天地外”,“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衣”,“青青河畔草”,“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年年思君不见君,同饮长江水”,“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泉眼无声惜细流”......。没有清江、飞瀑、洁溪、纯泉,就没有中国文化。“清”、“洁”,在中华民族的心目中是最美的境界之一。

曾几何时,河变成了黄河,清彻得可见河底金沙的金沙江也变成了第二条黄河,五百里滇池早没了昔日的开阔大气,奔来眼底的只有一片污浊。多横断山的云南应该多清清的河、清清的泉、清清的瀑。然而十多年来,我对清清溪河的印象早已依稀模糊了,后生们就连泉源飞瀑大概也只能到古诗文中去寻找想象了。闻名全国的玉溪早已流得不大了,闻名全省的黑龙潭也早已干涸。

看看那些每天黎明前就上山到漂白凹背山泉水的老人们吧!守在那细细流出的泉眼旁,他们是在守着一种文化,守着真正的水,没有了真正的水,云南何以谓之“滇”。手拿着一块多钱才能买到一小瓶的云南山泉、农夫山泉,很多云南人心里很不好受。当真水、纯净、纯洁已经稀罕金贵到这般田地的时候,我云南人还有何面目称我省为“滇”?当清彻、纯洁只有到小小的瓶子里和古诗文中去找的时候,当黄河彻底消失,长江真的变为第二条黄河的时候,我们有何面目去见地下的祖宗,我们又怎样向子孙交代?

记得二十多年前我读小学时,每天上学放学总要经过一条清彻的小河,唤做沙溪,小学校所在的村以溪名叫沙溪村。河水常年不断,河边杨柳依依,河中大大小小的鱼虾成群结队。每年夏秋季节,我们学生娃娃往往爱到小河里游泳,捉鱼,嬉戏。捉翠鸟,编柳条帽,吹柳叶笛。渴了就喝饱一肚溪水。常常留连忘返,时常迟到,被老师罚站罚晒,有时还缺旷课。如今,小河时常干涸,杨柳早已不在,再也找不到游鱼如织,细石可数,叫孩子们着迷的清清小河了。

龙川大河是一条在元谋流入金沙江的河,二十多年前河水很大,河水清清。我陪外公舅舅到大河西岸种苞谷、锄草,他们常常要把我驮在肩上才能渡过河去。农历五六月进入雨季,舅舅常常会领着我,于半夜人静时分提上个竹笼去小河沟里捞鱼。月明之夜,我和舅舅一起捞。从小河沟水流入大河处奔上水奔到田坝小沟里的鱼儿很多,不用笼,徒手也能很容易抓到很多。阴雨之夜,去捉鱼的人少,我也能捉到很多鱼。我和舅舅披上棕蓑衣戴上竹篾帽去,我给舅舅照手电筒,舅舅用竹笼捞,不一会儿,就能捞起一大桶大大小小的鲫鱼鲤鱼草鱼。河鱼味道鲜美,放入食盐葱花一煮,芳香扑鼻。

如今,大河水小了,且常常断流。有时汪着一汪由上游各种工厂排入的黑色污水,泛着泡沫,鱼虾全给毒死了。雨季来时涨水,有一两个老者蹲在河边,随意地放入根鱼竿去钓鱼。鱼是几乎钓不到的,纯粹是钓一种心情,一种怀念。也有小孩们提个小网兜放到河里去这儿一下那儿一下地捞,有时能捞到一两条由鱼塘里泛滥流出的鱼,纯粹是闹着玩,冀图有意外之收获。

没有了真正的清清河水,孩子们失去了值得怀念的美好的童年,老人们也没有了引发美好回忆的东西,只有惆怅满腹。

很怀念那种可以在纯洁清甜的溪河里扑腾嬉戏荡涤身心的日子,可以咨意挥洒真正的纯洁清润。当我们手捧一小瓶不知究竟能不能叫“真水”的所谓山泉水,却不敢大口喝时,当我们喝着漂白粉味浓重的自来水时,当我们听到美国总统布什到中国访问连洗澡水都要从美国带来时,我们是否怀念那种可以放开肚皮畅饮的真正山泉水,和那种可以放开手脚畅游、放放心心洗菜漂衣的溪河呢?

怀念清纯的真水,当是你我此时共同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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