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继聪：江南

牢牢记得很多描写江南的好诗句：“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雨戏莲叶间”“正是江南好风景”“烟花三月下扬州”……

我到了江南，正是凄风冷雨的严冬时节，而不是杏花春雨的时节，看见的是寒风萧瑟，枫叶飘飘，而不是“春雨如酒柳如烟”。

我不喜欢上海。相对于四季如春的云南来说，上海冬天太冷，而夏秋太热。据说夏天去上海的云南人，专门要带着两块毛巾轮换着揩汗。我们此时去，正是隆冬。楚雄、昆明和云南其他大多数地方，全年气温基本都在二十几度左右，隆冬很温暖,而夏秋很凉爽。在云南，冬天的午后，烤烤太阳，真的是一种享受。天空纯蓝，蓝得纯净，蓝得晃眼。有时有白云飘过，有时有鸽群盘旋。夏秋的云南，气温也很少高达三十二三度，基本上在二十多度，一下雨，一刮风，一片云，马上很凉爽。

云南人家，无须安装空调设备，云南的汽车也不是非安装空调设备不可。冬天的晚上，我也喜欢敞开着卧室门和窗子睡觉，空气流通，清新。我想，这只有在我家乡云南能够做到。海南广东的夏季，肯定要安装空调。我在上海，住宿的地方，不仅我们的房间里有空调，要随手关门，而且整个楼道还安装了严密的门，出进都要随手关门，否则，冷空气进入，很冷。这样,我总是感觉憋闷难受.

上海，是一个灰突突、乌突突的城市，我们去那天，正是中午,天上好象是挂着太阳，但是灰突突、乌突突的，是一个冷冷的太阳，不给人温暖的感觉，反而给人更冷的感觉。“冷太阳”“乌突突的太阳”，我想，没出过云南，没去过寒冷地方的云南人，是无法理解的。上海城看起来都灰突突、乌突突的，我总觉得有问题，想弄清楚。我反复看看天，反复思量，才终于明白，上海的整个天空，都笼罩着浓浓水汽，但又不是清清爽爽的水汽，而是悬浮凝结着大量乌黑灰尘尘渣的水汽，它们遮住了清清爽爽的太阳的脸和整个上海，于是上海整个看起来都不清爽，灰突突、乌突突。

上海在长江口上，靠近大海，黄浦江又穿城而过，所以水汽很重。但是工厂较多，空气污染严重，悬浮的灰尘太多，所以水汽弥漫笼罩，总叫人觉得是笼罩在烟尘中。

上海没有什么山，更没有高山，密密麻麻的摩天大楼，就是上海的一座座高山。要想爬上真正的高山，把上海城尽收眼底，就不可能。于是上海人修建了东方明珠塔，供游客可以坐电梯上去，俯瞰上海城。东方明珠塔，晚上灯火辉煌，十分美丽醒目。对于没有山的上海来说，东方明珠塔，就是上海的一座高山，上海人可以登高望远，体会孔子说的“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豪情。

我们云南特别是小城楚雄，没有多少摩天大楼，却有重重叠叠的高山，小城楚雄就躺在山的一条条胳膊一重重怀抱中。爬上一座山，就可以望远，就可以产生豪迈感。我们去山上放牧牛羊，随着牛羊爬上一座座高山，不禁要哦呵呵吆喝高歌。每天晚饭后，或者周末，爬上楚雄城东或者城西的山上，躺在山坡上，就可以把整个楚雄城尽收眼底。

阳光是很少会被遮住的，遮也是被云彩遮住，不是烟尘灰尘。清清爽爽的太阳，总像一张红扑扑的可爱的娃娃脸，或者红彤彤很慈祥的老人的脸。楚雄的云彩，是一团团新采摘的棉花，一缕缕新纺出的蚕丝。

我不喜欢上海，喜欢苏州和杭州。苏杭的隆冬，虽然也远远比云南冷，但是天空清爽，即便早晨有雾笼罩，有白霜覆盖世界，但是到了中午前后，红扑扑的太阳的脸蛋，一定会从云层里露出来，并且雾气渐渐就淡了，不见了，就露出了清清爽爽的太阳的脸蛋，和清清爽爽的田园、村庄和城镇。

我喜欢苏杭，还因为苏杭的风，苏杭的空气，也清清爽爽，像我家乡云南。从上海到了苏州杭州，我都像一条终于从污浊的池塘里游出来，游进清澈的溪流中的鱼，使劲地翕动翕动鼻翼，大大呼吸几口新鲜空气。然后感觉浑身从里到外，终于又仿佛在清溪里洗过一般，清清爽爽的了。

喜欢苏杭，还因为苏杭有山茶花。我家乡云南，特别是楚雄，是山茶花的故乡，此时此刻，虽然是霜漫天，但是我家乡漫山遍野的山茶花却如火如荼，竞相开放了。整个山野因此让人觉得很温暖，很美丽。此时，还有漫山遍野的野果橄榄，纷纷泛出莹碧剔透，一个个玲珑剔透，成熟诱人了。我在苏州的寒山寺里，还见到了一些山茶花，所以觉得苏州万分亲切。想想六百多年前，我的祖先“为争米汤吃，充军到云南”，被朱元璋从离苏州不远的江阴县，发配或者派遣押送犯人远到云南，去戍边屯田，心里有多绝望，对祖祖辈辈生活的、杏花春雨的故乡江南江阴有多眷恋，真的是一步一回头，举步维艰啊！

还好，云南还有故乡江南的山茶花，于是思乡了，就可以看看房前屋后山坡上下的山茶花，这多少使他们思乡的心灵得到了一些慰藉，减轻了他们对故乡江南刻骨铭心、白日黑夜的思念。

我喜欢山茶花，它给过我的祖先们那么多的慰藉。

在西湖的苏堤上，我又看见了很多山茶花，又加上离开乌突突、灰突突的上海，突然看见清纯明丽的西湖，突然见到了清爽亮丽的阳光，所以我觉得杭州真的很亲切，觉得如同回到了我的家乡云南，感慨真想生活在这样美丽的江南。

樱桃小口的姑苏，吃饭喜欢小碟子小碗，比牛眼睛大不了多少的小碗，云南人家只用来放椒盐、盛调料糊辣椒蘸水都还嫌小，他们却用来盛饭。粗手大脚的我们这些西部汉子，都不敢使劲握着这样的碗，不敢重拿重放，担心把这小巧精致的碗弄碎了，也都不敢突然把嘴巴凑上去，担心一不小心，连碗被吃进了口里。

苏州，不愧为江南水乡，我们在苏州，吃到的虾肉圆子、鱼肉圆子，都很细嫩香爽好吃，价格也便宜。

其实，一由上海进入苏南，我就发觉，公路两边几乎都没有山，除了一望无际的平畴良田，就是纵横密布的河网池沼，很多公路立交桥也是建设在河流上面，很多房子院落，被波光潋滟的池沼河流环绕，喜煞了我这个西部高原的汉子。

苏州盛产苏绣，是江南蚕桑丝绸丝绣之乡。我觉得，苏州本身，就是众多线条优美柔媚的河流纺织刺绣出，众多钻石一般美丽的池沼湖泊点缀得璀璨夺目的一方丝绸，一方刺绣。

浙江的可亲，是由于有很多山，特别是杭州，山清水秀，比较像我的家乡云南。浙江的桐乡盛产杭白菊。杭白菊不产于西湖边的杭州，却产于浙北的桐乡，其中的胎菊十分好，泡出来澄碧剔透，色似翡翠，很诱人，其香味纯洁如少女，煞是迷人。桐乡的乌镇，典型的江南水乡，地灵人杰，出过大文豪茅盾（沈雁冰）和为杨乃五与小白菜澄清冤案的军机大臣之一的夏同善。每一届的茅盾文学奖，都在小乌镇颁发。乌镇的小桥流水，蚕花船，古瓦房，石板小弄，都给人精巧典雅美丽的感觉。乌镇的姑嫂饼，很有名气，与桐乡的杭白菊胎菊齐名。

杭州的西南，梅家凹、梅家坞一带，盛产西湖龙井茶，因为得西湖之灵气，得西湖水汽浸润，品质极佳，与云南的普洱茶齐名，一度成为贡茶，当地人戏称为“马屁茶”，拿去拍马屁的。

杭州也是江南蚕桑丝绸之乡，杭州的丝绸，也是冠绝中国，闻名世界。杭州的蚕丝被，轻巧滑润，细腻温柔，冬暖夏凉，不会起团、起皱、缩水。很多人家嫁姑娘娶媳妇，都得准备几床杭州的蚕丝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