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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继聪

鲁迅文学院学员

散文
20200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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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继聪:书信

现代通讯时代,通讯已经非常容易和频繁了,座机电话通讯,手机通讯,手机短信通讯,电子邮件通讯,QQ通讯,微信通讯,博客留言通讯,真的是“联通无极限”“天涯咫尺,咫尺天涯”了。生活在这样的繁忙、简便时代,大家都害怕麻烦,崇尚简单了。写书信的人越来越少,传统书信正悄然淡出人们的视线,书信所构建的真挚情感也正遭遇科技的强势冲击。

几亿人拇指翻飞,短信微信频传,其间有多少人能想起用笔写封信呢?曾经寻常的书信,而今成为被征集的文物,被挽救的对象,这是享受科技迅捷所承担的代价,还是传统亲情友情文化现今遭遇的无奈?对于眼下正进行的轰轰烈烈的抢救民间书信项目而言,征集、整理、出版、保存……这些环节相对容易,或许凭借有关部门以及越来越多的志愿者们共同努力终究可完成,而对于抢救民间文化遗产、研究书信文化等最终诉求而言,需要付出的精力与耐力乃至毅力,却是没有限度的。

若干年后,当人们只能在博物馆里瞻仰那一张张岁月留痕的传统书信时,心灵是否还能穿越千年浮华与沧桑,直抵弥漫泥土清香的亲情家园?

书信,这种传统而古老的交流方式,现代人几乎都忘记了,但我仍然十分钟情。这可能与我的年龄、文化底蕴等诸多因素有关,更多的是因为我认为它有其他交流方式所无法替代或超越的亲切感。

古代通讯不便,所以古人眼巴巴盼望信使到来。信使要经过艰险路途,长途跋涉,那时又经常发生战祸兵灾匪患,使得信使经常不至,或者晚至。托信使捎一封信,或者带一个口信,对于老百姓来说,信带到的可能性不大,即便带到了,也许离发信时已经数月,甚至已是一年半载。杜甫诗云:“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所以古人盼望真有传说中的神鸟青鸟来送信。盼望青鸟,有了晋人干宝《搜神记》中的“紫气东来,瑶池西望,翩翩青鸟庭前降”;于是有了南齐人范云《望织女诗》中的“愿作双青鸟,共舒明镜前”;有了隋人薛道衡《豫章行》中的“愿作王母三青鸟,飞来飞去传消息”;有了李白《相逢行》中的“愿因三青鸟,更报长相思”,《古有所思》中的“西来青鸟东飞去,愿寄一书谢麻姑”;有了李商隐《无题》诗中的“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有了唐人万楚《小山歌》中的“今日长歌思不堪,君行为报三青鸟”;有了南唐李璟《浣溪沙》中的“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

为了通讯,李白的想法最为大胆浪漫,他说“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

古人盼望家乡来信,也盼望家人早日收到自己的信,于是咏叹“乡书何处达?归雁洛阳边。”

古代通讯不便,才有了“鸿雁捎书”“鱼传尺素”的美丽梦想,才有了红娘牵线,喜鹊搭桥,来回给情人们传递消息。还有一种送信达情的方式,就是送“定情信物”。

写信,总是感觉“言有尽而意无穷”“巾短情长”“纸短情长”,感到千言万语写不尽,所以往往是“行人临发又开封”。

究竟还有多少人还这样写信,等信,读信?究竟还有多少人还记得这一轮美丽的月亮呢?究竟还有多少人痴情于这一轮月亮呢?我不知道。

但是,现在还是有人不嫌麻烦,固守着被很多人看做落后,看做土,嫌麻烦的古典通讯方式——写信,执着地、痴痴地固守着这一轮从诗经中,从唐诗宋词中走来的月亮。

我的几位师友就一直坚守着这一轮精美孤独的月亮,虽然月亮和他们都越来越孤独,不过,他们却从中获得了享受,获得了愉悦和满足。

而我和很多人,是属于怀念这一轮丰满美丽的月亮,却也嫌坚守写信太麻烦,太劳累辛苦,害怕熬灯伏案的麻烦和辛苦,因此终于也远离了它的人。

我的朋友,安徽五河县商人、作家朱传彬,山西知名作家乔忠延,河南著名作家周同宾就是这样偏爱青鸟,偏爱古典通讯,在这个手机、网络、微信“联通无极限”的时代,仍然执着地、固执地、痴痴地坚持着写信这种古老的通讯方式的人。他们都有一腔古道热肠,有一种古典的、浪漫的情怀,痴痴地固守着某些被大多数人轻易抛弃了的美好东西,用这种不怕麻烦的古典通讯方式——写信,来传递依然存在的古典情怀,比如真挚的友情,浓浓的亲情,浪漫的爱情。

说句老实话,我认为,落后的通讯方式,也能够传递浓烈的情感,先进的通讯工具,可能传达的情感很淡。

朱传彬是个典型的儒商,或者叫作家商人、商人作家,书法极其好,文字也很好,看他的信是一种享受。我从他的来信里看出,他是一个对生活充满信心,充满追求的人,是一个情趣高雅、对文学充满痴情、“虽九死其犹未悔”的人。他中学毕业,就从农村出来打工,经商,为生活“疲于奔命”。几十年了,却依然“很眷恋那一方家乡水土”“也想挤在文学的圈子里,沾点文气……就这么一路走来,屈指一算,二十几年了吧”……

这些,他都在他的来信里认真地写给我。看着他认真的、漂亮的字,可以感受到他的一腔古道柔情。

他“为生计”“疲于奔命”,写信“对于我来说,这很奢侈,同时也是一种享受”。我想当他白忙中抽出深夜的一点时间,品味着一盏清茶,铺开素雅洁白的信笺纸,那一分钟,感觉自己与文学,与唐诗宋词,与自己崇敬的很多古人特别是古诗人作家那么接近,心里的那种幸福、喜悦和激动是赚多少钱都不可比的。

正是因为他怀有这种很古典、很文雅的通讯偏爱,怀有这种很文化的情怀,很痴情的文学追求,所以他已经写出并且发表过不少好文章,并且加入了中国散文学会、中国化工作家协会。

我握着这样的来信,抚着这样的信笺,就像捧着朋友的一颗心,一份真挚的、浓烈的感情,我小心翼翼,反复细读,反复细品,好比是在抚摸一缕美丽的江南丝绸,好比是握着一件小巧玲珑的精美青花瓷器。

我的学生有不少学习很不努力,毫无学习目标和人生目标,不听课,不做作业。第一次收到朱传彬的来信,我就很高兴,立即复印了两份,张贴在我所教授的两个班的教室墙上,让他们看看一个四十多岁的商人,一个“为生活疲于奔命”的中年人是如何在辛苦忙碌中坚持读书,坚持写作的。我想用他来激励学生,以后他的来信,只要适合给学生看,我都复印张贴给学生看。

收到的信,最多的是我恩师史小溪的信。

我大学时代初学写文学作品,是因为看见师范大学图书馆《延安文学》杂志上“延安文学大奖赛”征文的启事,于是我写了处女作《童年纪事》,按地址邮寄给《延安文学》副主编史小溪。很快他给我回了一封热情洋溢的信,信中大力肯定了我的文章“写得不错”,打动了他,并且叫他“回忆起自己的童年”。后来我的这一篇文章被评为三等奖,因故换为鼓励奖。此中曲折,后来史小溪老师多次在来信中给我解释过。

史小溪做人很认真,待人很真诚,浪漫而有激情,给我这样一个学生、一个晚辈写信,开头也都认真写了问候语“小余:您好!向您致以诚挚问候”,收尾都有陕北式的句子“拉手”“紧紧拉手”,让我想到陕北民歌信天游。他不仅是著名散文家,还是陕北数得上的信天游歌者、研究专家,在来信中,他会给我抄录一些信天游。我喜欢民歌信天游。

2006年农历6月24日,彝族传统节日“火把节”,他应邀来楚雄参加彝人古镇开镇剪彩和火把节庆典活动,一并游览了大理。我陪他至大理,史小溪老师在洱海边给我和著名白族作家张乃光、杨义龙唱了好几曲信天游,他们陕北叫酸曲儿。我想着他多年来在来信中给我抄录的信天游,感到很亲切,很喜欢。

史小溪是西部散文的旗手,著名的西部散文大作家,他的《陕北八月天》《黄河万古奔流》《野艾》《喙声永不消失》《月夜,夜莺声声》等精美、豪放、大气的西部散文珍品经常发表于《散文选刊》等著名杂志头条,《野艾》《喙声永不消失》《月夜,夜莺声声》等精美大气的文章还获得若干大奖。

我很感动,我当时还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在校大学生,他对我竟然那么好,我因此从此不断写作和读书,并且一直与他有频繁的书信往来。我大学时代,有时每月他都要给我写三四封信,指导我创作。他的书法豪放美观,信中,他给我谈文学,谈他的散文主张,谈他对人生的看法,谈他的苦恼悲欢,谈他的家庭,谈他的杂志和杂志社,谈西部文学、中国文学、世界文学。收到他的信是我当时最大的快乐,盼望他的来信,我像盼望父母给我的家书。握着他给我的信,我感到很幸福很激动。

他用的是《延安文学》杂志社的信纸,上边有宝塔山的样子。延安,革命的圣地,竟然有一位大作家,《延安文学》的副主编给我不断来信,我知道,自己这种幸福没有多少人能够享受。

我珍惜这种幸福,把他给我的来信小心收藏至今,一摞摞装订起来,积攒了几大本,经常拿出来,像欣赏宝贝一样摩挲。

山西临汾的著名乡村散文作家乔忠延给我来信,用的是临汾文物局的信纸,他喜欢像古人一般由右向左竖着写。我知道乔老师是个有古典情怀的人。我敬佩他的这种古典情愫,也很喜欢他美观的书法,因此多少的信件都抛弃了,却照样珍藏着乔老师给我的来信。

河南南阳老作家周同宾,是我最敬佩的当代作家之一,我想都不敢想能够结识他。他钟情于写作我最喜爱的乡村散文,曾经参与创办《散文选刊》杂志,曾经获得过首届“鲁迅文学奖”等大奖。鲁迅是我最敬佩的现代作家,鲁迅文学奖,在我心中就是中国的诺贝尔文学奖,我万分敬佩获得鲁迅文学奖的作家,敬佩周老师。很荣幸,因为经常同在人民文学出版社主办的《中华散文》月刊发表文章,同为主编刘会军老师的朋友的缘故,我得以结识了周同宾老师。他给我的来信,字写的是隶书,风格独特,我爱不释手,虽然小心收藏,还是忍不住要经常拿出来欣赏。

这些书信,被我视为一笔财富,精神的圣餐,与我发表文章的国家级大杂志收藏在一起。

试想,如果没有这些书信,而采用打电话,发手机短信、微信或者电子邮件,在博客留言,在QQ、微信上留言的方式来通讯,那么,过了就过来,到如今,我怎么能拿出来,反复品读,感受自己崇敬的这些老师和朋友的心声和感情?

我怀念写信这样一种古典的通讯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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